【触碰】
作者:樱子玉 【8】 手上的书终于搬到教室后,陈舍在兵荒马乱中想起一件事。 还差医务室四十五。 “感冒了?”钱磊边咬着雪糕边打游戏。 百忙之中抽空看了眼陈舍。 他真感冒了? 怎么每个人都问一句。 陈舍干脆不耐烦地点头,“感冒了。蛮严重,我去一趟医务室。” “好,记得别打针,开点药就可以啦。”钱磊一本正经地说:“打针很贵的,我借不起了。” “………行。” 陈舍觉得自己今天真是上帝的宠儿。 这他妈都能在医务室碰见她。 “哪个班的?名字报一下。”校医看了眼陈舍。 “E班陈舍。” “四十五块。” “……”陈舍忽然有些难以启齿,他能不能等人走了再给啊。 两个十块,四个五块,三个一块,两个硬币…… 真的有够尴尬的。 “谢谢您还有学校。” 江予交了钱,又为昨天的药还有今早的蛋糕道谢。 校医干笑几声,推着老花镜看眼前的女孩。 真是有礼貌的孩子,买十九块的药还感谢我和学校。 陈舍假装看着四处的布置,余光却一直停留在身旁的人身上。 目光微微下移。 膝盖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陈舍见她准备走,正把钱拿出来时,校医又喊住了她,“欸,江予同学,还差你一块。” 说完这话,他看向陈舍。 意思很明了,就是让陈舍给钱,然后他好把一块钱给江予。 陈舍咬了咬牙,手伸进口袋的动作顿了顿。 等等。 刚刚这老头说什么来着。 江予同学? 看来真不叫赵妍语。 妍不妍语他不知道,反正他是无语了。 他暗自记下这两个字的读音,又见两双眼睛盯着自己,他只好继续手上的动作。 为了勉强掩饰一下自己,陈舍边咳边掏出了那些零钱。 校医推了好几下老花镜,又从眼镜底下看陈舍,“小伙子,你真有趣……” “……” 校医拿了一块钱给江予,江予点头道谢,临走时偷偷瞟了一眼陈舍,又看了看柜子上的零钱,不合时宜地想…… 所以他是感冒了买的药。 但他刚刚还说自己没感冒。 是不是被撞傻了啊…… 明天还是从家里给他带点药吧…… 江予自顾自说地点点头,暗自记下他的名字。 E班陈舍。 *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 陈舍在F班讲台上看着座位表,一个一个找那两个字。 jiang yu。 江…… “予。”陈舍低笑了一下,“江予。” 宝宝叫江予。 行了。陈舍松了口气,像完成了某项机密任务。 江予…… 他猛地捂脸。 靠。 为什么会对一个名字脸红。 月光窥见了这副模样的人,悄悄隐退了一些。 给害羞的少年留下漆黑又兴奋的瞬间。 给予他美好的夜晚。 上帝的宠儿这话说得毫不夸张。 陈舍头一次做梦梦见儿时的宝宝亲上他的脸。 他从梦里惊醒过来时,胡乱地从床头柜上摸上玻璃杯灌了好几口水。 花香…… 陈舍摸了摸鼻尖,好香。 宝宝亲自己时老喜欢流口水。 他不自在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平缓了一会儿呼吸,又一次倒头大睡。 梦像连续剧一般,毫不夸张地重绎一次次当年的画面。 宝宝玩累了会缩在他胸口缓慢地睡觉。 宝宝喜欢梦呓,经常一边念着各种吃食一边将口水流在他胸口。 特别粘稠。 宝宝的辫子很容易散开,他就非常有耐心地坐在她身旁给她一点点地编好辫子。 …… 次日陈舍醒来时有些恍惚,来学校了也没心情去听钱磊的挑衅。 他把雕花木盒正准备放桌兜时,不小心蹭到了塑料一样的东西。 “哐当”一声。 塑料掉在了地上。 是……感冒药。 “钱磊你有毛病。”陈舍把感冒药甩他桌上,“谢谢你的好意,但老子没感冒。” “?” 钱磊嘴里还喝着豆浆,三两口喝完后才开口:“不用谢。我没好意给你送感冒药。自作多情了哥。” “……” 陈舍重新将感冒药拿回来,恰好这时一张便利贴被翻了出来—— “昨天撞到你了很抱歉,送你的药。 希望你快一点好~” “……” 我操。 陈舍猛地起身,在过道来回踱步,又慌不择路地掏出打火机不停地按。 “教室紧张玩火。”钱磊善意提醒。 闻言,陈舍扔了打火机。 “我要死了。” “陈哥,拜托了,晚一点死。”钱磊做出哭丧的表情,“你还差我一百七十九。” “……” 陈舍摸了摸口袋,拿了支烟又重新捡回打火机去了走廊的老地方。 他不喜欢抽烟,但某一瞬间香烟的确可以短暂地麻痹自己。 为什么江予从来都是那么的好。 而他自己还是好差劲。 烟灰落地的前一秒,他就剩下的烟扔进了垃圾桶。 钱都还不起了,他真的一无所有了好多年。 只求上苍,这次别再让他得到又失去。 【9】 陈舍最近经常发呆。 学校已经迎来了萧瑟的秋天。 他看见落叶就想到很久以前,宝宝问他落叶的事。 他那会儿也什么都不懂,但他比宝宝懂得多一点。 很多事情就是我们难以预料的、无法解释的、无可避免的。 落叶的枯萎是这样,母亲的离开是这样,宝宝的忘却……也是这样。 在秋天的尾巴里,陈舍省吃俭用买了一辆摩托车。 看到那辆拉风摩托车后,钱磊我操了千百遍:“哥你卖肾了?” “老子肾这么好,一个顶十,就算卖也是卖北上广各一套房。” “……说得好。”钱磊“呵呵”了一声,转眼又说:“放假了带我们飞!” “滚。” “……” 陈舍拍开钱磊放在摩托车上的手,“很贵,让让。” 钱磊:“?” 谁他妈刚开学穷死一毛钱都没有! 陈舍不理他,将摩托车放好后,招招手去了学校。 最近天气渐冷,江予已经没有穿裙子了,这点值得庆幸。 十一月份的那个什么生日聚会他给孙合说了一声,终于有机会单独见到宝宝了。 想到这里,他扔了扔摩托车的钥匙,在钥匙飞到半空又回到他手里时,他笑了一声。 今天李鹏涛过生,晚上大家去KTV聚一起喝酒,唱一堆老情歌。 有人欢喜有人愁。 陈舍原本是拒绝参加这种弱智聚会,但钱磊非把他拉过来。 听到某人破音后,陈舍忍无可忍地又喝完了一罐啤酒,手里的啤酒罐被捏得不成样子,“他妈的钱磊别唱了!” “一吻便颠倒众生……”钱磊唱得极其投入,也不管自己蹩脚的粤语让不让人难受。 “我操,真他妈服了。”陈舍喝完最后一口啤酒后,出了包间。 KTV外面可谓是灯红酒绿。 陈舍从木盒里拿出药吃的时候,一堆人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 他懒得管,吃完又咬了一支烟开始点火。 点了几下,烟还是没燃。 陈舍以为是风向问题,微微侧过身挡手再次去点。 按了几下,他发现不对劲,将打火机拿到眼前一看。 没油了。 陈舍烦躁不安,将打火机随手投进了垃圾桶,转身准备回包间时,一股令人作呕的香水从鼻尖飘过。 “帅哥,约吗?” 打扮得妖娆又露骨的女人挡住陈舍的去路。她人的视线毫不避讳地盯着陈舍下面看。 女人笑了一下,拿着打火机想给他点烟,陈舍立马将嘴里没点燃的烟取下来,拍开伸过来的手,“大婶,挡路了。” 女人一听“大婶”两个字立马黑了脸,看着陈舍离去的身影,在他背后碎嘴,“操,鸡巴大有卵用,不举吧傻逼。” 陈舍顿了顿,回头盯着烟熏妆的女人,冷下声,“不举也不上你,你说气人不。” 真是活久了什么烂货都能碰见。 他撂下这话,解开第一枚纽扣,不紧不慢地回了包间。 “干嘛去了?”李鹏涛咬着烟吞云吐雾。 “下次找个正经点的KTV行不行。”陈舍从沙发上拿了打火机重新点燃了烟,“外面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大少爷,您能不能认清咱们的定位,”钱磊唱得累了,不停地喝酒,“这地方便宜。” 陈舍没说话,被辛辣的烟刺激了一下,他咳了几声后又问钱磊:“欸,那个……咳。” “啊?” “就是,孙合发小……有钱不?” 钱磊想远程投进一个啤酒罐,结果没进去。他有些兴致缺缺,“问这个干嘛。应该有钱吧,孙姐很有钱的。她发小也应该在富人区。” “哦。” 那就行。 陈舍担心有人带着江予去一些鱼目混珠的地方。 “你不会看上她的钱了吧……” “?” “不是啊哥,说出去谁信,天靖集团的大少爷落魄成这样。别委屈自己啊……” “……” “老子身心健康,”陈舍按下钱磊的脑袋,“真是……” 天靖集团的大少爷。 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现在的天靖集团的董事长早已换了人。 陈舍按灭了烟,又开始喝酒。 得知真相的那会儿他也有野心,也有想过复仇。 当时的他才十三岁,连善恶好坏的定义都是一知半解。 他在那一年学会了抽烟喝酒,被王雅抓住了把柄后处处针对。 他有什么办法呢,直接了当杀了她然后留下终生污点? 说来好笑,他也曾真的有过这样的念头,不过只有一瞬。 毕竟母亲要他乖一点。 他想要美好的人生。 他的宝宝都还没有回来。 “别发呆了哥,”钱磊将麦克风送到他手上,“点了一首你最爱的。” 陈舍淡淡地掀起眼帘来,看了眼荧幕上闪烁的画面—— 是谭咏麟的《还我真情》。 “……” “情怀一点一点真求共鸣, 燃亮每天一点一点钟凭热诚。 从前极爱你, 仍极爱你, 莫去理醉或醒。” 陈舍刚刚喝了太多酒,又抽烟抽得凶,声音哑得不成样子。 但他还是竭尽全力地在唱。 “流离沧海沧海中全为情, 在各种痴恋依恋中全是情, 谁曾热爱我还尽以爱, 用真心作证。” 他只会唱这一首。 因为周甜会唱。 “666情歌王子先让你一秒。”钱磊边笑边鼓掌,“谁听了不高潮啊。” “少开黄腔,”李鹏涛甩了他一掌,“有妹子在。” 钱磊眼睛扫过几个女生,然后连连点头,“我错了我错了。” “走了。”陈舍放下麦克风,用手按了按太阳穴,另一只手不停刮着木盒磨平的棱角。 钱磊他们没再阻拦,大家都看见了他像啤酒不要钱一样拼命地喝,就算千杯不倒,但这轮也该轮到他醉了吧。 临走前,陈舍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纯黑打火机扔给李鹏涛,声音又沙又哑,“新的,生日快乐。” * 今天也是连更三章。晚11:30最后一更,拉一下进度。 第十五章开车。(浅开一下,没有do噢。) 我目前码到十八章了。/yesyes! 【10】 要去孙合家的那天,陈舍生病了。 那几天天气大幅度降温,他没来得及换衣服,大衣里面还穿着薄薄的长袖。 钱磊说他猛,他冻了一路过来实在不想和他交流。 然后桌兜里江予给的感冒药终于派上了用场。 七号那天早上,他喝完药睡了一会儿,原本响了的闹钟也没吵醒他。 一直到晚上他才勉强有精力起床。 再次喝完药后,陈舍看了眼时间,骑上摩托车迅速去了孙合家。 如他所愿,江予在别墅一楼的沙发上坐着。 今天的她没有编辫子,头发很听话地垂落在背后。 她穿着深色毛衣,羽绒服脱在一旁。 听到动静后,她往自己这边看了看。 靠。 陈舍迅速转移注意力和何灵遇搭话,勉强说了句“生日快乐”。 从江予身后经过时,他能很清楚地看见她后颈上的细小绒毛。 宝宝好乖啊…… 陈舍舔舔唇,一声不吭地去了二楼。 啤酒像以往那般不停地灌入他的胃里。 陈舍暗骂了一句。 孙合她家的酒精度数不对劲。 但他懒得管了。 顺便吧。 奇形怪状的易拉罐在他脚边堆成了一座小山。 江予来二楼后坐在了和自己相对的另一头沙发上。 也许是酒精在发酵,也许是感冒在加重。 陈舍踢过去了一个易拉罐。 江予回头和他对上了目光。 他连忙别过头。 脑子晕得厉害,陈舍觉得自己的思维一定被人把控了,不然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走到她身边和她说——“我的易拉罐好像滚到你这边了,请问你看见了吗?” 头晕。 身体好像在下沉。 江予将奇形怪状的易拉罐递给他。 小肥手…… 这只手会在下一秒变出一个雪糕吗。 陈舍接过易拉罐。下意识地偷偷看了眼她。 随后嘴里说了什么话自己也不记得了。 他只记得—— 今夜的天使好美…… * 晚风吹得江予的头发到处浮动。 月光不吝啬,将天使的羽毛照得流光溢彩。 陈舍在听到江予想回家时,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咬紧了牙关,却还是说出了“我送你”三个字。 幸好的是……江予没拒绝。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房间,陈舍走在她的身后,目光落在她细长的脖颈上。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连忙垂下目光,放慢了脚步。 之前买的摩托车终于可以一展身手,陈舍捏了捏手心,将头盔给她戴上,指腹难免擦过她的下巴。 软…… 还没回味过来,江予连忙往后缩了缩。 软的…… 陈舍忽然一笑,习惯性地摸了摸鼻尖,这次的鼻尖酸透了。 “不好意思啊,我还是叫车吧。” 他拿出手机约了车,安静地站在摩托车旁边。 江予张了张口,一个字也没说出来,也站在了摩托车车尾。 晚上的风特别大,她偷偷瞟了一眼斜前方的人。 头发太长了,看不清眼睛,不过…… 怎么感觉……他生气了…… 好像又感冒了? 没等江予问出口,出租车已经来了。 陈舍帮她拉开车门,江予说了声谢谢。 然后门被关上了。 江予以为他不上来了,结果他绕路坐上了副驾驶的座位。 “……” 江予识趣地没再说什么。 她家离孙合家有点远,江予无聊地看着窗外的建筑物,不知不觉眼皮越来越重,她晃了晃脑袋,好困…… “咚”的一声,出租车急转弯,江予往右边的玻璃窗上倒过去,迷迷糊糊中她好像撞到了什么骨头? 她没力气深究,回过头继续睡。 陈舍伸回手,捏了几下指关节。 他透过后视镜看了眼后面的人,视线又回到红了一圈的手心。 脑袋还是这么重。 四下又安静了很久,陈舍的注意力一直在身后,她微微起伏的胸脯……吐出来的呼吸好像打在他脸上。 陈舍难耐地别过头看向窗外,出租车也到了目的地,司机关了引擎,问他:“是不是这里?” 陈舍下意识回头,还在睡…… 他压低声音说:“沿着小区再转一圈再回来。” 司机不解,但有钱赚也没追问什么。 出租车转到一半的时候,江予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还没有到吗……” 司机瞟了眼身旁的人,只说:“快了。” 自从江予醒来,气氛就有些微妙。她耐心地等诡异的宁静过去,出租车终于到了家,下车时江予递给陈舍五十元,“谢谢。” 陈舍没接受,“以后再给吧。” “?” 江予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正怔在原地时,陈舍已经走了。 晚风将他的大衣吹得鼓起来,他走得越来越快,这个背影就像……江予愣了一下,没敢往下想。 陈舍躲在巷子里点了支烟,一星两点的火光微微照亮他下半张脸,他给钱磊拨了个电话过去。 “喂。” 孙合那边还没有结束,手机那头吵得厉害。 钱磊去了个安静的地方接听电话:“干嘛。” “我摩托车在外面,钥匙在一楼茶几上,你帮我开回来一下,谢谢。” “哎呦我去,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宝贝摩托车居然给我骑。” 陈舍轻笑一声,“谢了。顺便借我一百,没钱回家了。” “……操。” 电话被钱磊冷冷地掐断,陈舍抽了最后一口烟,猛地咳嗽了几声,咽喉疼得手抖,他连忙从木盒里拿出了药。 0011 陈舍最近要多憔悴就有多憔悴。 李鹏涛问他怎么了,钱磊微微一笑,替他回答:“一百块还不起了呗。” 李鹏涛:“……” 陈舍不予理睬。 感冒还没彻底好,咽喉又可算被自己折腾坏了。 他上个月末去医院检查,医生说他扁桃体发炎,开了一堆药并要求他注意饮食,烟酒不能碰。 酒还好说,烟实在戒不掉。 这几天连着下了好几场大雪,树枝都被压断了好几处。 天气太冷,他看见江予的频率都少了好多。 他在心里暗自诽腹,可没成想中午就碰上了。 中午吃饭前陈舍和钱磊去了一趟超市,今天雪下得太大,以至于两人被迫撑了一把伞。 走到门口时,陈舍忽然愣了愣。 江予正站在旁边等人。 陈舍被钱磊催着上了一节台阶,他不太敢看她,连忙收伞进了超市。 正准备把伞放在柜台上时,突然一些毛茸茸的东西蹭过自己的手背。 陈舍低头一看,江予在他腿侧拿伞。 是辫子蹭到了他。 好近的距离。 “走啦。”钱磊拉了一下发呆的陈舍,“哥你得老年痴呆了?” “……可能。” “?”钱磊无语,“随便你,别把我一百块钱忘了就好。” “……” 陈舍语塞住了,微微偏头想再次找到门口的身影,但却只看到了白花花的雪。 “买完喝的就走,肚子饿死了,涛哥说不定都吃完了。”钱磊催促着他。 陈舍心不在焉地随手拿了瓶矿泉水。 还想再看一次她。 宝宝今天有点不太对劲。 他想确认一下。 吃饭的时候,陈舍饭没吃几口眼睛一直在东张西望。 虽然以往他也会这样,但今天就很疯狂。 钱磊忍无可忍,“哥你认真吃饭行不行。” 陈舍皱着眉低头吃了口白菜,“行。” “……” 再一抬头,沾上雪沫的长辫子从他眼前划过。 江予端着饭菜坐在了他们斜前方的一桌。 她坐下来的时候捂了一下肚子。 对。 肚子。 陈舍猛地放下筷子,刚刚拿伞时她也捂了一下肚子。 会是什么原因? 难道是……生理期? 陈舍连忙起身压低声音对钱磊说:“饭帮我倒一下,我有点事出个校门,顺便……借我一百。” “……”钱磊吞咽着嘴里的米饭,听到最后一句话被呛得半死,他匆匆喝了口水然后猛拍着桌子,“他妈的!老子姓钱名磊不代表老子的钱垒成山!!!” 一旁的李鹏涛连咳几声,“……” 最后在压迫之下,钱磊黑着一张脸还是把钱借出去了。 陈舍收了钱感谢了他一番,说来生一定好好报答。 钱磊咬着牙:“去你的来生!老子要今生!!!” 陈舍笑了声,没再耽误时间,伞都忘了拿便顶着满天大雪冲出了校门。 保安刚喝完一口热茶,结果看见一个人影闪过眼前,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摔下杯子大喊:“有学生跑了!!!” 陈舍争取在保安找到自己之前去超市买了红糖和一次性杯子,结账时又似想起什么,折回去拿了一盒蛋糕。 他看了眼时间,迅速付完款坐公交车去了前两站的养蜂场。 那里附近有直接产出的蜂蜜。 一路狂奔而来,他的脸上全是雪化成的水,有些沿着脸滑进了身体里,冷冰冰的。 灌蜂蜜的老奶奶给他递过去一条毛巾,“怎么啦孩子。” “谢谢,”陈舍接过来草草擦了擦潮湿的头发,“没什么。” 老奶奶又嘀嘀咕咕说了些什么,陈舍没心思去听,耐心地等蜂蜜装好。 老奶奶估计知道他急,也加快了速度,灌完最后一勺后连忙盖上瓶盖递给他。 陈舍道了谢,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又一次闯进了大雪里。 身后一道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整句话都被毫不留情的风吹得支离破碎。 “孩子,头发记得剪一剪啊。” 随着渐行渐远的身影,最后一个音调也同大雪一起纷飞到夜幕里,徒留下绵延的风声。 也不知,那个迎着冷风的少年到底听没听见。 陈舍回到学校的前一秒刚好响起第一道晚自习的铃声。 学校门口站着两个保安和他的班主任。 他忽然一顿。 还有……陈市靖。 “欸!就是他!” 陈舍匆匆忙忙地走过去,目光落在开口说话的保安身上,“我有急事,先让让,晚自习下了我过来受罚。” “你能有什么急事!”陈市靖拦住他,“能不能省点心!” 陈舍偏过头,淡淡地看着他,“关你什么事。” “我是你父亲!” “我哪儿配啊。你是王雅的丈夫。” “陈舍!” “别叫了。”陈舍掀开他的手臂,沉着步伐走进了学校。 雪水蹭过陈市靖的手指,眼前的少年比他高出整整一个脑袋。 那个咬着牙不敢哭出声音的男孩现在擦着雪水留下了毅然的背影,一如当年那般不肯回头看他。 陈市靖目送着他消失在夜幕的雪地里,他垂下目光,十分娴熟地打了个电话。 最后的处理方案就是在班上让陈舍做个检讨。 雪越来越大,陈市靖挡着风想点支烟,司机瞧见了过来给他撑伞,“先生,回去吗?” 他没说话,专心按着打火机,不知道什么原因,烟总是点不燃。 最后定睛一看,打火机没油了。 他笑了,眼角的褶皱越来越多。 如果现在有人对比一下他们父子俩,一定会发现,陈舍和他点烟的模样太像了。 “回去吧。”陈市靖微眯起眼,将没油的打火机一下投进了垃圾桶。 0012 “帮我把这个给隔壁班江予。” 陈舍坐下来喘着气,说这话时胸口此起彼伏。 发梢上还在不停滴着水,他也不在意,只将手里的塑料袋给钱磊。 “哎呦我去。”钱磊本来打着游戏,忽然闯进了一阵冷风,一抬头看见陈舍这副鬼样,实在被吓了一跳。 “嗯,你去。”陈舍用卫生纸擦着鬓角,“谢了。” “……”钱磊干笑,“这是个语气助词你听不出?我去等于我操。我操啊!” 陈舍没心情和他说笑,一股劲将人拉了起来,“快点去。” “???” 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钱磊正欲说什么,偏又看见了他后颈上滑落的水,裤脚也湿了一片。 他移开视线,叽叽喳喳吐槽了一番又闷闷地接过塑料袋去了F班。 钱磊办事效率高,从F班回来时略微扫了眼沉默的陈舍,到嘴的话又硬生生咽下去,忽然懒得邀功了。 “成了。老借口,医务室。”钱磊闷声嘀咕,“我就搞不懂居然真有人信这个借口……我也搞不懂对你的亲戚搞为什么要搞得这么偷偷摸摸。还对她这么好……” 陈舍没听清他嘀咕得些啥,借着水喝了药,边喝边含糊不清道:“多谢。” “客气啥,小事。”钱磊似乎想到什么,又补一句:“但二百块钱是大事!” “……” 江予刚从厕所回来,就有一堆人告诉她,贴心医务室又送来了东西。 “喂不是吧,医务室有你亲戚啊?” “没有啊……”江予不解地打开袋子看了眼。 红糖、蜂蜜、一次性杯子…… 还有……她目光一顿。 香草蛋糕。 怎么可能……这么凑巧。 如果上一次是因为她在医务室赊了账所以他们知道她的腿受伤了,然后好心地送来了药还有蛋糕……那么……这次呢。 “先不管了,”何灵遇打断她的思维,拿出一次性杯子接了杯热水回来,她一边往杯子里加入红糖一边给她分析:“会不会是陈舍送的?你懂吧他暗恋你来着。” 江予想到了之前他送她回家那事,然后摇了摇头:“他不喜欢我,正经一点啦,不要开玩笑。” “随你。”何灵遇将红糖水给她,“反正抛开一切来说,送你东西的这个人一定喜欢你。” “……” “而且很关心你哦,还知道你痛经。” “……” “哇,好羡慕你哦,”何灵遇打开蜂蜜闻了一下,“这个蜂蜜是养蜂场那边的。” “这……这么远……”江予喝了一口红糖水,暖暖的水流划进胃里,她摸了摸小腹。 每一次的痛经就像以前那个女人踢她的肚子那般疼。 “何灵遇!孙姐找你。”赵招在后门喊了一声。 何灵遇看了眼后门,起身摸了摸江予的脑袋,“我保温杯里还有热水。” 江予点点头,喝完了最后一口红糖水。她侧过身,眼睛也看向后门。 “你知道是谁送的吗?” 走廊的尽头,一个柔弱的声音轻飘飘的。 赵招不明所以,“他说医务室啊。” 江予顿了顿,“那是谁帮医务室送过来的呢。” “隔壁班钱磊。” 钱磊…… 江予默念着这个名字。 四面八方涌出来的寒风将她的辫子吹得上下浮动,刘海也变得乱七八糟。 还要在确定一件事。 江予捏了捏手心。 微弱的火光在楼梯口划过暮色,水珠顺着发梢滑落上烟蒂。 陈舍瞟了眼走廊尽头又退到这里,抽完最后一口烟后他绕路回了班。 原本应该关门的医务室现在又亮起灯光。 江予喘着气问:“您好,请问您有给我送过红糖蜂蜜还有……蛋糕吗?” “什么?”校医推着老花镜,“你是谁啊?” “F班江予。” “我为什么要给你送那些东西?” 江予愣了愣,随后平缓地点头,“那您也没有单独送出过什么酒精创口贴吧?” “小姑娘,这种事不能乱说啊,医务室送这些东西干嘛。” “噢……谢谢您。”江予笑了一下,“真是不好意思,我搞错啦。” 得到明确的答案后,江予紧了紧心。 钱磊……为什么要给她送这些东西? 寒风刺进骨头缝里,江予摸着小腹毅然地抬头,第一道铃声响了。 她踩着铃声进了教室。 明天,她会问清楚的。 * 钱磊被人喊醒的时候,头都是个懵的。 坐第一排的女孩嗓门很大,“钱磊!有人找你!” “谁啊。”钱磊沉着眼皮出了教室。 定睛一看,居然是……陈舍亲戚。 他往教室里看了眼,陈舍不在班。 “你好,打扰你啦。”江予语气缓和地说,“你给我送的东西我看到啦,一直没和你说声谢谢。” “啊,不用谢……”钱磊挠着脑袋,“陈哥亲戚嘛,应该的,你应该感谢陈……” 操。 说漏嘴了。 医务室!!! 他应该说医务室! 钱磊懊恼不已,试图掩饰自己的漏洞,重咳一声,“你应该感谢医务室嘛……学校真是贴心嘿嘿。” “陈哥是谁?”江予坦白了一切,“我问过医务室了,他们根本不会送。陈哥……是谁……” 听到这个称呼时,她其实已经知道那个答案了。 被钱磊称为陈哥的只有…… 陈舍。 “是陈舍。”钱磊也觉得没有隐瞒的必要了,反正是他亲戚,说出来也没啥关系吧…… 即使知道这个答案,但听到这个名字时,江予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陈舍真的……暗恋自己吗? 可是…… 江予摸上胸口,硬硬的东西硌着她的肌肤。 她不会喜欢上任何人了。 “替我谢谢他。” 江予留下最后一句话。 如果有机会,她一定会好好和他说清楚。 0013 钱磊觉得那事没啥要和陈舍交代的必要,毕竟小事情嘛…… 好吧,他真的怕陈舍弄死他。 他决定,能瞒一天是一天。 正当自己下定决心时,李鹏涛忽然打断他的思绪,“欸钱磊,看看这地方咋样,寒假就放那么几天还不好好耍。” “……”钱磊一边看着他的手机一边还不忘嘴上讽刺,“高考后你可以耍一辈子。” “傻逼吧你。快点认真看看。” “欸我想起个事,孙姐说寒假要我们去她家玩来着。” “我不去,我要独自闯江湖。” “……”钱磊随手指个最简陋的地方,“就这里吧,风景美。” “你他妈咋看出一个沙漠风景美的!” “……海市蜃楼美……” 话音未落,钱磊又被揍了一拳。 他往后缩了缩,正好碰到了趴在桌上睡觉的陈舍。 而当睡觉的人被旁边的动静吵醒后,顺手给了钱磊一掌。 被混合暴打的钱磊:“……” “老子要放寒假!不想在学校多待一秒!” 离寒假越近,所有人的心也越沸腾。 自从那次得知江予生理期会痛经的情况后,陈舍会在每个月固定的日子提前买好红糖和蜂蜜。 然后在晚自习下后偷偷放进她的桌兜。 每次的留言只有“医务室”这三个字,从来都不多说一句话。 他一直以为江予没有发现不对劲,还在心里暗自笑着她傻。 后来有一天,他在书里发现了一千块钱,扉页落出一张纸条。 素白的纸条上写着:“替我转交给医务室,谢谢你们。” 他顿了几秒,忽然笑了。 原来他才是个傻瓜。 天气越来越冷,江予穿得衣服越来越多,每次上学和放学时还围上一条厚厚的围巾。 这副模样和当年的肉包子非常神似。 每次她抓着辫子从窗户边经过时,都会惹得陈舍笑个不停。 放寒假那天,班上的人都兴奋得大喊大叫,只有陈舍没有任何情绪。 见不到宝宝了。 他去走廊尽头站了一会儿,等到江予回班时,他也回了班。 江予从后门进去,而他从前面进去。 两人没有任何眼神交集,像大街上随便两个人的擦肩而过。 唯一不同的,就是陈舍的余光瞟了好几眼遗失在门沿的裙角。 在听到孙合组织寒假里聚个会的时候,陈舍默默感谢了她一万遍。 不过在看到真心话大冒险这个傻逼游戏时,陈舍低声暗骂了一万遍。 尤其是自己抽中的真心话——“那么请告诉大家,你喜欢的人的名字。不可以撒谎,不能你永远得不到喜欢的人。” 陈舍选了惩罚。 一杯经过几十道工艺的酒。 又辛辣又苦涩。 江予看到他喝完那杯酒后,下意识垂下目光。 好像又是因为自己他才选的惩罚…… 在恍神的瞬间,转盘的指针指上她。 她颤了一下手。 刚刚选过真心话,现在只能选大冒险了。 同样的瞬间,陈舍也颤了一下手。 江予选中的大冒险是……亲一下对面异性的手背。 陈舍连笑都笑不出,拿起了江予眼前的酒杯,就当自己自作多情也罢——“我替她。” 替她选惩罚。 替她受惩罚。 “陈、陈……” 陈舍闻言看过去,神色没控制好,他还蹙着眉。 见他这副失控的模样,江予“陈”了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太凶了…… 眼睛都红了…… 陈舍察觉到她害怕,淡淡地收回了视线,装作若无其事地去了洗手间。 刚刚解开了第一枚纽扣,现在他又解开了第二枚。 酒精在焚烧着胃。 真他妈难喝。 脑袋又沉又晕。 镜子里的人眼睛被染成酒红色,繁衍出来的欲望延伸至袒露出来的锁骨上。 他粗暴地扯开领带,双手撑着洗手台不停地喘气。 操他妈的。 这破酒。 想吐还吐不出来。 “陈舍……” 冰冷的月光能否再一次怜悯他并扼杀她的声音。 “你别过来!”陈舍稳不住手往后面踉跄着,竭尽全力喊出来的话使他额头青筋全部凸起。 江予颤了一下指尖,呼吸一紧,“对不起……” 胃里不停地抽搐,陈舍猛地往洗手池里呕吐,吐出来一堆酸水,再无其他。 江予连忙过去打开水龙头,抬起手在他背后顿了几秒,又收了回来。 “陈舍……”江予偏着脑袋,去看他玫色的眼睛,“你很难受吗?” 很难受。 陈舍侧过身对上她的视线后又低下头,脚步踉跄地滑了一步,江予伸过手想扶他一下,结果下一秒重重的脑袋直接倒在了她的肩窝上。 小肥手…… 宝宝…… “是你吗……”陈舍蹭着软绵绵的脖颈,“是不是……” “陈舍,你醉了……”江予用手挡着他的额头,想把脑袋推开,脖颈却忽然僵硬了。 湿软的舌尖舔着她那一片肌肤,像狗狗一样轻轻蹭着。 又刺又硬的发丝擦得她缩了缩肩膀,“别……好痒……” “我好想你……” 脑袋越来越沉,酒精麻痹着神经。 宝宝鼓着腮帮,对着他的眼睛不停地吹气,“好点了没有呀,为什么眼睛里面会进沙子呀,还难受吗?” “嗯,我真的好想你……” “你好了点吗?为什么会醉成这样……”江予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将人扶到了客房,接了杯温水一点一点地喂他喝,“还难受吗?” “难受……”他没力气睁开眼,喝进去的水又吐出来。 江予不停顺着他的背脊,“下次不要喝了好不好?” 陈舍“嗯”了声,身体前倾,额头抵上了她的额头。 两个人的刘海被蹭得乱七八糟,鼻尖轻轻碰着彼此,好像下一秒就会亲上去…… 江予躲了躲,放下杯子双手扶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到了床上,半推半就之下,忽然有个东西落了出来。 “咣当”一声。 在地板上滚了几圈。 房间里还没来得及开灯,冬天的冷月如霜,带着碎雪洒在了他们的身上。 雕花木盒被撞开了木盖,里面的东西全部散落在月光之下。 碎雪被高挂在天上的星星烧成氤氲的雾,平安扣在满天繁星下披上了银光,眼前的氤氲瞬间为它开路。 0014 平安扣带着久远的记忆飘落在了眼前。 无论是美好的还是不堪的。 这短短的十八年里,江予的生命中发生过两次变故,一次在七岁,一次十七岁。 七岁那年,江予遇见了一个奇怪的小哥哥,他总是一个人待在角落,戴着一个奇怪的东西。 但她好喜欢他,因为他好像她们家的狗狗。 小哥哥比她们家的狗狗要可怜好多,他失去妈妈,还没有吃的。 最重要的是他从来都没有吃过香草雪糕! 于是江予答应了他,给他带好多好吃的。 江予越来越喜欢他,喜欢他隔着口罩亲她,喜欢他摸她的脑袋,喜欢他给她编很长的辫子…… 但最后她还是和他分开了。 离开公园的那一天,下了好大的雪,江予给了他好多钱,又答应他,一定会回来找他。 她没有想要骗他,可不知道怎么了,她就是回不来了。 他给她的玉坠一直挂着离心口最近的地方。 江予希望佛祖能听到她的心声——保佑他。 保佑他有好多好吃的,保佑他遇见和妈妈一样对他好的人。 那一年冬天,她的爸爸和妈妈离婚了。 江予那个时候不知道“离婚”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妈妈要带她离开家,可爸爸不同意。 妈妈不愿意再拖下去,同意了把她交给爸爸。 临走前,她哭得稀里哗啦。 不知道为什么哭,她只知道妈妈不能跨出那道门。 但妈妈还是离开了,她抱着宝宝,拍打着宝宝的背,让宝宝不要哭了。 她给宝宝说:“不哭了。妈妈的家永远是宝宝的家,以后受委屈了妈妈就带宝宝回家。” 她看着妈妈渐行渐远的身影,越哭越大声。 后来家里又来了一个女人。 爸爸说这是新的妈妈。 江予使劲摇着头不肯要新的妈妈。 可还是阻挡不了大人们的抉择。 她不肯叫这个女人为妈妈,爸爸也不再勉强她,让她叫翠姨。 那个时候,她很怕翠姨,因为翠姨是个特别坏特别坏的女人。 她总是趁爸爸不在家的时候打她。 并且威胁她不准告诉爸爸,不然就会撕烂她的嘴。 她明明已经很乖了,一放学她就会帮翠姨洗菜洗碗,会帮翠姨扫地收衣服。 但翠姨还是要打她。 翠姨喜欢用衣架抽她,她不能哭出来,因为越哭衣架便抽得越狠。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不能平躺着睡,因为会压着后背的伤痕,那样会很疼。 她的伤口越来越多,翠姨看见了就换了地方打,扯她的头发,踢她的腿。 后来翠姨怀孕了,打她频率越来越少。 而爸爸对翠姨越来越好,他几乎快忘了自己有个女儿。 有一天,她实在撑不住了,趁翠姨洗澡的时间里偷偷给爸爸说,她想在学校寄宿,这样方便翠姨照顾孩子,以免分心照顾她。 爸爸很快就同意了,并且夸她懂事。 她所读的寄宿学校是一学期回家一次,每每这个时候,她就希望这个学期再长一点,长一点点…… 只要一回到家,那个女人就会疯狂地抽打她。 翠姨像最疯狂的恶魔,每次都会将积攒了半年的怨气全部发泄在她身上。 “小畜生!”翠姨一边唾骂一边挥动着衣架,铁质衣架抽弯了就会换成新的。 “你个小畜生,谁让你去寄宿的!” 江予不吭声也不哭,只是默默地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 她偶尔会思考,为什么一年四季地板都是这么的冷…… “我今天就打死你这个小畜生!”翠姨扔了衣架,用脚狠狠地踢她的肚子。 “啊……”江予忍不住叫了一声,捂紧了肚子。 可就是这一声,让翠姨更加疯狂地踢她,她用手挡,就踢烂她的指头。 她缩紧身体,胃里面一阵酸水,再一次被踢时,她吐了出来。 “操!”翠姨连忙收回脚,扯住她的辫子开始往地上磕,“谁让你吐的!!!” 额头扣在地板上的声音越演越烈。 “小畜生!”翠姨扇她的脸,“说你自己是小畜生!” 她紧闭上嘴,脸被扇麻了也不吭声。 “说不说!你说不说!”翠姨边踢她的肚子边扯烂她的衣服,忽然眼睛一亮,从她胸口里扯出一条红绳。 红绳上挂着剔透的玉坠,上面雕着佛祖。 奄奄一息的女孩突然拼命扯回红绳,这一举动让翠姨笑得更加阴险。 “你那不要你的妈给你的是不是!”翠姨按住她的双手,重新拽回玉坠,“说!说你自己是小畜生!不然我就把它摔烂!” “快点说!”翠姨使劲扯了一下玉坠,勒得她后颈红了一圈。 “我……”江予连忙抓上玉坠上的手,勉强张了张口,声带哑着不像话,“我说……” 眼泪止不住砸在地板上,窗户外面的月亮爬上了她蓄满泪水的眼睛。 “我是……我是小畜生。” 话音刚落,玉坠终于重新摔回了她胸口。 五个字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紧紧握住玉坠,不禁想,他失去了妈妈,也会像她这样吗? 手指划过玉坠边缘。 求求佛祖替她好好保佑他。 无尽的夜幕里匿去了最后的心声和逐渐消失的笑声。 * 这次假期过后,江予向班主任表明了情况,说家里的后妈有了小孩,她经常受排挤,她想一直待在学校。 这话说得委婉,但班主任也是离异家庭,很能理解她的感受,同意假期她来老师宿舍。 江予在老师宿舍也很乖,知道了“寄人篱下”是什么意思的她会帮班主任干很多活,偶尔会因为一个眼神就迅速躲进房间。 妈妈总是来看她,可每次都被爸爸或者翠姨赶走。她一个人在门缝里偷偷看着妈妈一次次远去的背影,却不能说一个字。 爸爸得知江予不回家后,也没多说什么,偶尔回去学校看她,翠姨也会去。 但她总是远远地见他们一面,不愿意看见翠姨。 江予习惯了什么都是一个人,但每当第一片落叶吹到她掌心时,她总会想起另外一个人。 心里反反复复地重复着他的模样,延续到第一场大雪纷飞。 某天她在一本书上看到了一句话——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此起彼落,敲扣着一个人的名字,这是寂静的脉搏,日夜不停。” 那节安静的晚自习里,她忽然忍不住地哭。 周围的人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她忍住抽噎跑出了教室。 这样谈不上好坏的生活一直到她十七岁。 那一年翠姨在车上和爸爸争吵,两人出了车祸,连同车上的小孩无一幸免。 人生中第二个变故出现了。 江予知道,从此以后,她没有了爸爸。 还有几天是她十八岁的生日。 在成年之前,她永远失去了爸爸。 妈妈告诉她:“死是生的开头,生是死的起点。” 同年夏天她被妈妈接走,转了学,来到A市中心上只剩一个月的高二下学期。 这十一年里,什么都在改变,唯独不变的只有妈妈仍然喊她宝宝和胸口处温热的玉坠。 再次回到从前的公园时,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了小区。 江予看到眼前的景象,忽然哭了起来,妈妈连忙抱着她问她怎么了。 她越哭越厉害:“我找不到叶子了。 “他找不到我了。” * “我的心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此起彼落,敲扣着一个人的名字,这是寂静的脉搏,日夜不停。”——余光中《风铃》 “死是生的开头,生是死的起点。”——释证严《静思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