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仙母种情录】 作者:欢莫平
2021年10月24日首发于SIS001 第五十一章风卷怒涛(五) 其实,禁忌的种子早从伦常的土壤中生根发芽,茁壮成长为枝繁叶茂的参天
大树,一举一动萌荫既久,只是此前我不曾抬头看过罢了。 但要如何讨得娘亲的芳心呢? 玉龙探花当初为洛乘云出谋划策的一席话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他虽然是一介
令人不齿的淫贼,但不得不承认他经验老道,仅凭蛛丝马迹就能制定出有条不紊
的计划。 然而,我仔细思量之后,却发现这个计划不适用于我。 原因无他,我的身份,是绝世仙子的亲子,而非其他。 十余年来娘亲一直对我申以礼防,保持着距离,如今我更是长大成人,娘亲
对此的戒心想必定然更深,这是先天的劣势。 什么示之以弱、秀之以强,无疑是南辕北辙。 当务之急,不是其他,而是必须将洛乘云的事情解决,他一日存在我与娘亲
之间,分歧争执就一日不能解决,更何谈攻破心防了。 但我却难以寻找其他的办法来,难不成唯有将他一剑枭首? 不成不成,争执只是试图影响娘亲的决定,以我为人子的身份无可厚非;但
若对洛乘云痛下杀手,无疑是拂逆了娘亲的意志、愧对了娘亲的教导,届时他将
变成我与娘亲之间的死结,永无解开的可能。 一时之间,我竟然发现自己对此一筹莫展、束手无策,不禁懊恼地在青铜鼎
足上捶了一拳。 " 柳小子,怨气郁结,心中有事?" 忽然,羽玄魔君沧桑的声音钻入耳中,
我慌忙转身,只见他正立于两三步处,青袍蒙面,眼带笑意。 此时不过一刻钟有余,难道那谶厉道长这么快就将羽玄魔君强运功体的后遗
症彻底治疗了? 我暗自惊叹,那道长于武道修为一途的理解真是高深莫测。 但此事涉及心中禁忌的秘密,我自然不会轻易吐露实情,戒备道:" 魔君通
天之能,猜不出来吗?" 我们一行人昨日才到楚阳县城,翌日羽玄魔君就找上门
了,不可不谓神速,定然是有教众目睹了我们的行踪。 " 呵呵,老夫并无他心通之异能,如何猜得到?" 羽玄魔君眯眼一笑," 倒
是你,决意称呼我为魔君吗?" 我略微一怔,便即反问道" 呃,难道你不是羽玄
魔君吗?" " 羽玄魔君只是江湖上的污蔑恶称——虽说老夫并不介怀。" 他缓缓
投来清亮的视线," 你可知,为何你娘对老夫全力出手?" " 为何?" 我心中明
白,正戏来了,便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 羽玄魔君双目炯炯地盯着我说道:" 因为老夫所要说的是,本座是来寻那孽
徒的儿子。" 这番话语如同针线将我所知的线索串联起来,我回望过去,询问道:
" 魔君的意思是,我的父亲,就是你口中的' 孽徒' ?" 羽玄魔君轻轻点头:"
看来你娘虽然对你守口如瓶,但你并非愚笨之人,想必早已有所察觉了。" 得了
他的确认,虽然与我心中猜测不谋而合,但心中仍旧存疑:" 魔君所言是否属实?
娘亲与我说,我父亲是天下第一的大英雄,怎么会是魔君的徒弟呢?" " 英雄与
魔徒,不过是不同人的看法罢了,并不冲突。" 羽玄魔君淡淡解释道,而后好整
以暇地看着我," 按师徒辈分来算,老夫该唤你一声' 徒孙' 呢。" 我知他此言
意欲何为,无非是想让我叫他一声师祖罢了,虽然他所说与我所知并无冲突,但
我还是决定慎重为先:" 魔……阁下与我今日才相识,阁下话中几分真假我尚不
能确定,那等称呼,还是延后再说吧。" 虽然此时不能确定父亲与他的关系,但
他所说不似作伪,一个绝世高手不至于放下身段来诓骗我这个初出江湖的小子,
倒是不好再称呼他为魔君。 " 呵呵,倒是个谨慎的性子,你父亲若能有你三分谨慎,今日老夫也不必称
他为孽徒了。" 羽玄魔君先是赞赏而后又惋惜,似乎感触颇深。 我皱眉问道:" 阁下此言何意?" " 没什么,不过是一个' 英雄' 与' 魔徒
' 的故事罢了。" 羽玄魔君长叹一声,缅怀似地娓娓道来:" 二十年前,水天教
欲襄大事,一举推翻玄武王朝的腐朽统治。 " 适逢你娘初出武林,受皇帝的谕令调查此事,与你父亲相遇,你那能言善
辩的娘亲说服了他,认为以天下苍生为念,维持王朝稳定才是上策。 " 也是造化弄人,正值此时,太宁炿扳倒了权相蔡渊并肃清了他的党羽,朝
堂吏治为之焕然一新,下诏轻徭薄赋与民修养生息。 " 你父母二人认为他是中兴之主,将会为黎民百姓谋得福祉——后来他们还
入京觐见——因此你父亲更加坚信,便选择了将水天教的义举透漏给朝廷。 " 于是擒风卫顺藤摸瓜,扼杀了起义,事败之后不少组织分崩离析、教众身
死魂灭。 " 这便是你娘亲所谓之' 英雄' ,而我所谓之' 孽徒' ,水天教众所谓之'
叛徒'." 这个故事很简短,却十分清晰地将" 英雄与魔徒" 的原委脉络厘清,父
母与水天教的选择孰对孰错一时间难以辨明,我只得长叹了一口气,问了个不相
关的问题:" 我父亲……叫什么名字?" " 连生父的名讳都没告诉你,你娘行事
果真滴水不漏。" 羽玄魔君感叹一句,而后郑重说道:" 你父亲姓柳,名冥,字
狱残。" 柳冥,柳狱残。 我在心中默默咀嚼这个名字,不禁觉得有些荒唐:身为人子,已然长大成人
却不知父亲名讳,娘亲对此绝口不提,我竟还要从外人口中得知。 " 那阁下的名讳呢?我该如何称呼?" " 老夫的名讳不值一提,原本告诉你
这徒孙也无妨,不过你回去必然瞒不过你娘,若被朝廷知晓老夫亦是头疼,便恕
老夫敝帚自珍一回。" 羽玄魔君隔着面巾抚了抚下颔," 你照旧称呼老夫为魔君
便是,虽然不好听,但也无关紧要——你若真有心,叫一声师祖,老夫就心满意
足了。" 我一阵沉默无语,就是因为不想叫你师祖,我才问名字的。 忽然,我想到自己所负的奇怪武功,思前想后,觉得还是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毕竟羽玄魔君是父亲的师傅,应当不至于对他的武功一无所知才是。 于是我筹措了一下言辞,问道:" 阁下是否知道,我身上的武功有何玄机?
" 第五十二章风卷怒涛(六) 羽玄魔君老眼微眯,呵呵笑道:" 二八年华便跻身一流高手之列,难道对自
己修习的武功还不了解?" 我一听便知道他是在明知故问,白了他一眼,没好气
地说:" 阁下何必戏弄于我?" " 哈哈哈哈,你这徒孙,真是不懂尊老爱幼。"
羽玄魔君抚掌大笑,又口气一转," 老夫将你带来,便是为了此事,这番相问正
中下怀——你且说来,是如何发掘体内元炁的?" " 发掘" 二字甫一出口,我便
他对这奇异的武学确实有所了解,于是缓缓道来:" 大约十一二岁时,我尚未踏
入武道,丹田却偶尔会蹦出一丝元炁,使我劲气控制不住,毁坏物事;而后娘亲
仔细探查了我的体内丹田,让我开始修炼外功,每日至筋疲力尽就会引出元炁。
如此练习一年之后,我就寻到了气感,能够控制丹田内的元炁并循其运行脉络加
以采练,但是无论我如何采练,却总感觉到丹田受到了桎梏,无法突破极限、打
破瓶颈。" 羽玄魔君听后赞赏道:" 耗尽体力以引出元炁,你娘的武学见解不可
谓不高啊!不过却终究无法堪破,老夫与你父亲的得意之作。" 接下来就是重头
戏了,我凝神静听,羽玄魔君负手而立,语带自豪:" 十岁时,自你体内丹田散
发出的元炁,乃是你父亲所遗留。" 我点头道:" 娘亲也是这么猜测。" 他的答
案与娘亲的猜测不谋而合,但其中有一个巨大的疑问:父亲是如何做到将元炁留
存与他人体内的? 一般而言,元炁乃武者自身气机所凝练,故而于外人而言无异于猛兽毒虫—
—除却娘亲兼有疗伤治创的冰雪元炁,可能近日所见的谶厉道长的青色元炁也属
此列——无论武者有心或是无意,若非精心控制或被对方压制,元炁绝不可能于
他人体内相安无事。 据我所知,父亲身陨已逾十年之久,断无可能为我约束体内元炁,娘亲对此
也百思不得其解。 " 但你娘亲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见我点头,羽玄魔君眸中清光闪烁,继
续说道," 那是因为你父亲所修炼的功法——永劫无终——本质就是' 为他人作
嫁衣裳' ——此功法所修炼的元炁,就是为了赋予他人而采练的。" 我不可置信:
" 这……如何能够做到?元炁入他人之体,不是消散就是侵袭血气……" " 世界
之大无奇不有,你今日有此功力,便是证明。" 羽玄魔君缓缓摇头,"'永劫无终
' ,不同于寻常武学功法的采练并行,而是先采后练——先将庞大气机采集至体
内,再行凝练。如此练炁,原非异事奇闻,只是弊端不小,故而各家各学皆不如
此行气练功,只因如此练出来的元炁并不精纯,至少有半数将会消散。但这弊端,
却成就了' 永劫无终' 的奇异能为——本就是要消散的元炁,赋予其他人亦无障
碍。" 这倒是另辟蹊径、奇思妙想,但我心中仍有疑问:" 可是,并非人人都能
开辟丹田,又如何储存元炁呢?" 羽玄魔君仰天一笑:" 哈哈哈,徒孙,' 永劫
无终' 并非是为了造就绝顶武者,而是为了赋予常人一定气力的。" " 这是为何?
" 我更加不解,诸般武学无一不是凝练元炁以壮自身,羽玄魔君与父亲却为何生
出这般截然不同的理念呢? " 徒孙,你既知水天教宗旨乃是为了推翻朝廷,那么则免不了与军队官兵正
面对抗,而当时我等所能鼓动的无非是平民百姓、劳苦大众,他们体弱气虚,仅
以力量而论,决然胜不了训练有素的士卒。" 羽玄魔君摇头回忆,背手而言,"
为了扭转此等劣势,老夫参悟了' 永劫无终' 的基础理念,再加上你父亲的天纵
英才,方成就了此等奇功——将即将逸散的元炁输送至常人体内,可在一二个时
辰内反化气机,使他们拥有不输正常男子的力量。" 此番话震撼非凡,羽玄魔君
与父亲发常人所不能想的创举确实惊世骇俗,但我细思之下,却发现其中有不足
之处:" 阁下与父亲的创举属实厉害,但……寻常武者所能凝练的元炁远不如你
们这等绝世高手精纯磅礴,更何况还要散去一半,又能赋予人几分力量呢?" "
呵呵,好徒孙,心思真够缜密,这也是当年老夫所无法解决的难题。" 羽玄魔君
眼中赞赏之色毫不掩饰,而后感叹道," 但这正是你父亲惊才绝艳之处了,徒孙
既知元炁乃是由气机采练而来的,那么能否回答老夫,在何种情况下,人体所产
生的气机是最多的呢?" 这个问题确实耐人寻味,我皱眉深思,一一说出了我的
推测:" 是晨起晚眠?不对,是酒足饭饱之后?也不对……到底是……" 羽玄魔
君对我的各个猜测摇头否定,一双微眯的老眼带着笑意。 正当我穷尽了思虑,准备放弃时,忽然一个与气机有关的现象浮现脑中——
那就是我被娘亲动人的胴体曲线刺激得气机紊乱——我灵光一闪:" 莫非是…
…感情……波动剧烈的时候?" 我自然不可能说是偷看娘亲腰臀,只得换了种说
法。 " 啧啧啧,孺子可教。" 羽玄魔君连连点头,称赞不已,肯定了我的答案,
" 不错,正是如此,但凡常人,喜怒哀乐等情觉难自制之时,体内的气机便会不
受控制地紊乱,同时也会产生较常时更多的气机。你父亲以此为核心,再加上我
的基础理念,于是便成了' 永劫无终' 这等奇功。" " 父亲真是……天纵奇才啊!
" 虽然我猜中了父亲当时的构想,但我只是按图索骥,并不以为以自己的智慧能
够在一穷二白的境地中开辟如此不同寻常的道路,因此我的感叹之情毫无作伪。 同时也堪破了如此行功的另一个好处:感情波动之时,采练效率甚低,但这
个弊端对于永劫无终的先采后练却是毫无影响,真是天造地设一般的构想与理念! " 但父亲是怎么做到将元炁留在我体内十余年的呢?" " 这个问题老夫也不
得而知,但老夫猜测,应是你作为他的儿子,元炁与你相性契合无比,才能做到
如此地步。" 羽玄魔君也摇头不已,并无结论," 若是老夫早个十余年与你相见,
也许能够堪破其中奥秘,如今嘛,除非你父亲死而复生,否则其中奥秘或将永世
难解。" " 哦……" 得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我不禁有些失落,但很快扫去此
感,转而问起另一处异样:" 阁下可知,为何我的修为到了难有寸进?" 羽玄魔
君呵呵一笑:" 此事并不难解,因为你缺少一颗道心。" " 道心?这是何物?"
顾名思义,我隐约感觉与道家脱不了干系。 " 所谓道心,本是道士所以观想天地、格致万物的恒念。你父亲将道家铸养
道心的方法融入功法之中,作为刺激气机的情感来源;因道心恒在,故而气机恒
盛,因此' 永劫无终' 的进境极快,可谓是一日千里,一年抵十年之功。而缺了
道心,便与平常武学无异,功体到了一定境界,更是无法寸进。" 原来如此,缺
少了最关键的道心,难怪无法突破瓶颈。 虽然我很想问铸养道心之法,但却有些开不了口,羽玄魔君对我知无不言言
无不尽,实在不好得寸进尺,况且此人意图不明,不能随意受他恩惠。 羽玄魔君却是人老成精,一眼识破了我的忸怩,抚颔笑道:" 铸养道心之法,
告诉你这徒孙也无妨,不过以寻常的感情为道心,进境亦是缓慢。喜怒哀乐,你
可知你父亲以何为道心?" " 不知。" 这一番卖关子的语气听来好似卖弄,我实
无心情虚与委蛇,干脆不作猜测,摊开双手。 羽玄魔君一怔,而后又笑道:" 也罢,老夫就不卖关子,你父亲的道心乃是
' 天下黎民'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被你娘说服——他以百姓疾苦为念,哀民
生之多艰,怒朝政之苛厉。寻常武者,无不心神安宁、深眠无梦,但你父亲却恰
好相反,忧思不断,愁容满面,夙夜难寐,宿无好梦,这正是' 永劫无终' 名讳
的由来。" 以天下黎民为道心的魔君传人,怎么听怎么奇怪,可我反而对父亲敬
佩有加,为了心中理想信念,背负着如此痛苦前行,不愧为大丈夫、大英雄。 然而思及自身,却明白自己无法轻易下决心背起这份重逾泰山的痛苦与责任,
哪怕我对纸醉金迷万分厌恶,哪怕我对昏庸帝王歹言相向,都免不了惜身之念,
更何况我还只是个离不开娘亲的小子。 羽玄魔君见我没有刻意强求,似也有些欣慰,颔首道:" 待你决定了以何为
道心,老夫随时可以告诉你,但现在么,暂时保密,免得你一时冲动,坏了自己
的武道前途。" " 嗯。" 我点头同意,与娘亲的隔阂尚未解决,也并非铸养道心
的时机。 第五十三章风卷怒涛(七) " 那阁下打算如何处置我的……武功?" 我自然没忘记羽玄魔君曾说,掳我
来此乃是为了永劫无终:他也许是打算将我的功体废去,又或者是想将永劫无终
的行功心法复写,加以回收。 若是前者,我只能坐以待毙;若是后者,我对此功法也不甚了了,他必以元
炁入体探查经络,同样不会好受。 羽玄魔君看出的担忧,不置可否地道:" 呵呵,徒孙,老夫曾说过不会伤你,
向来言出必践。永劫无终乃是老夫与你父亲共同参悟,如此发前人所未有的创想,
直至你父亲离开水天教,一切都仍只是在黑暗中探索而已,成文的心法尚属未定
之天。如今他能将功法传承于你,想必是有了不可忽视的突破与进步,固然对水
天教有不小的帮助,若是换了十余年前,哪怕你是老夫徒孙也定会痛下辣手,只
不过如今老夫已然明悟,欲成大事,关键不在力量之多寡、强弱。" 我心中的担
忧散去,转而问道:" 那关键在什么?" " 天下大势。" 羽玄魔君淡然说道:"
当今天子,沉迷声色犬马,贪图享乐,大兴土木,卖官鬻爵;如今朝堂,文武百
官,贪污腐朽,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勾心斗角,盘剥吸血,搜刮民脂民膏;佛
门王室,不事生产,而受黎民供奉,好吃懒做,夺人妻女,纵欲无度,纨绔骄恣;
而今民生,苛捐杂税,徭役繁重,殚其地出,竭其庐入,漂泊转徙,十室九空。
玄武王朝,国祚尽矣。" 我越听眉头越是紧皱,玄武王朝已然到了如此境地吗? 娘亲虽然以儒家经典教导我,但对于忠君爱国却并不强调,再加上我久居山
野乡林,因此我对于玄武王朝以及当今天子等并无那般迂腐死板的敬畏虔崇之心、
君君臣臣之念。 待羽玄魔君一声长叹,联想到那小小驿站里的奢侈晚宴,我不禁站在了水天
教的一侧:" 难道二十年前的大势不足以成事吗?还有,阁下武功如此之高,为
何不对那些贪官污吏施以惩戒?甚至取皇帝性命也是易如反掌啊。" " 二十年前,
权相蔡渊虽然权势滔天,但仍有仇道玉一党掣肘,二者相互制衡,本是先帝刻意
为之,因此两方的党羽均有收敛,百姓尚能勉强度日,当此之时欲行改朝换代之
事颇为勉强;自德臻皇帝听信了仇道玉冠冕堂皇之言,将蔡渊及其党羽扳倒清算
后,仇党便一家独大,自此朝堂吏风日下,民生如炙焱炎,每况愈下。" 身登武
学极境的羽玄魔君语中充满了浓浓的无奈," 至于为何对贪官污吏袖手旁观,实
在是因为老夫纵然武功盖世,可杀千百蠹虫,却杀不了贪污腐败的恶风,杀不尽
自私自利的人心;老夫纵然杀得了那骄固横奢的独夫,却杀不尽那群吸血寄生的
皇亲国戚、佛徒僧尼。" 更加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对着贪官污吏、皇亲国戚痛批
蠹蛀、历数罪责的,心系百姓疾苦、忧思黎民生计的,竟是被朝廷打为魔教的教
主。 难怪玄武王朝要将水天教打成魔教,日夜监视有关他们的蛛丝马迹,欲使其
永世不得翻身——滥杀无辜、作奸犯科对王侯将相来说无关痛痒,但若是想要将
他们从太师椅、金龙座上拉下来,那就比杀父弑母还要不共戴天。 但我无意继续深聊此题,目前只是他一面之词,具体如何,还需待日后观察。 虽然此前的疑问几乎都得到解答,但仍有一个问题是我不得不问的:" 父亲,
他是如何死……过世的?" 父亲已死之事,年幼时娘亲就已告知于我,但我并不
清楚其中的细节与过程,再加上娘亲的态度,让我本能地觉得此中定有蹊跷。 " 约摸德化十年初,老夫接到教众的线报,发现了你父亲的踪迹,老夫便猜
测他是回心转意了。但那时他已被打出教门,无法与老夫取得联系。待老夫得到
讯息,寻到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却只在附近的无名山村发现了一场惊世大战的痕
迹,房屋土墙尽皆损毁,老夫便知他已横遭不测。" 羽玄魔君的声音带上了缅怀
与哀伤," 你父亲……如何身陨,其中细节老夫也并不清楚,但据事后收集的线
索推断,佛门与朝廷脱不了干系。" " 佛门、朝廷……" 我低声念诵着,心中滋
味莫名,悲伤愤怒自是有的,却并不真切。 朝廷的参与并不意外,父亲本就是水天教的魔君传人,一有异动定然是风声
鹤唳草木皆兵;佛门却是稍有些意外,那群光头镇日里说着" 扫地恐伤蝼蚁命,
爱惜飞蛾纱罩灯" 、"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哪怕是打着除魔卫道的旗号,
水天教也与他们毫不相干,却为何对我父亲痛下杀手? 不管怎样,我先记下了,日后再仔细调查。 " 多谢阁下告知。" 我郑重地抱拳感谢,无论羽玄魔君是否为我师祖,但今
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也对他信了几分,我并不吝啬一句谢语。 羽玄魔君点头笑道:" 呵呵,徒孙不必多礼,你父亲乃我爱徒,你娘亲不愿
告诉你,自有她的考虑,但老夫却不能坐视你对此一无所知。" 提到娘亲,我心
中一阵复杂的滋味,难以言说,只能淡淡" 嗯" 了一声。 羽玄魔君双眼一眯,呵呵笑道:" 徒孙,虽然老夫对' 永劫无终' 毫无念想,
不过对于水天教的大事来说,多一分力总是好的。老夫特意请了谶厉道兄,以他
特殊的功体,既可摸清行功路线,又不致于损伤你的功体,还请谅解。" " 悉听
尊便。" 永劫无终本就是羽玄魔君与我父亲共同参悟的,他要取回原也天经地义,
我自是不抗拒——当然,在羽玄魔君手中无异于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 如此便好。" 羽玄魔君满意地点点头,向客堂里呼唤道," 谶厉道兄,愚
弟有事相求。" " 又有何事?你功体又要崩坏了吗?" 人未至,声先到。 而后谶厉道长迈着矫健的步伐踏出堂门,没好气道:" 你这不是没事吗?"
羽玄魔君苦笑不已:" 道兄莫要戏弄愚弟了,这回乃是向道兄提过的厘清功法脉
络一事。" 没想到仙风道骨的谶厉道长如此毒舌,以他元炁破体的修为境界,灵
觉定然敏锐,不可能不知道羽玄魔君安然无恙,反而以此相讥。 " 哦,原来如此。" 谶厉道长点了点头,指向我道," 就是这小子?" " 嗯。
" 谶厉道长一边打量一边靠了过来,右手散发着淡淡青色元炁,吩咐道:" 小子,
别动啊。" " 嗯。" 我依言静静站立,谶厉道长举起右手,轻轻印在我胸前。 明明感觉到了那股青色元炁入体,但我的内息元炁却没有任何排斥与抵抗,
那淡青元炁在我奇经八脉内毫无阻滞地巡游,继而又进了丹田,升起一股舒服的
充盈感,只是我的功体仍旧毫无反应。 很快,淡青元炁便循着我的内息运转了一个周天,而谶厉道长也适时收回元
炁,袍袖一甩笼住老手:" 完事。" " 辛苦道兄了。" 羽玄魔君走上前来,抱拳
慰谢。 " 不辛苦,你少给我找点事就行了。" 谶厉道长丝毫不留情面,转身背对羽
玄魔君,青袍老者也不以为意,眯眼淡笑。 我一开始被谶厉道长的青色元炁的异常震惊,这比永劫无终更加适合" 赋予
他人力量" 啊! 但转念一想,心知谶厉道长所修习的恐怕是道家心法,如此奇功恐怕难以复
制。 谶厉道长斜眼一瞥便看出我的心思,没好气地道:" 贫道知晓你心中所想,
这般元炁确实可以毫无阻滞地融入他人机体,但精纯元炁将凝而不散,生出各种
异象来,比如多长几个手指,比如男子长出女性的乳房,又比如胯下孽根脱落
……" 我一听此话,不禁胯下一凉,读了《御女宝典》,我已经知道了胯下阳物
除了排尿还是交欢的器具,自是对男子至关重要,赶忙问道:" 道长,你宝贵的
元炁没有在我体内遗留吧?" 谶厉道长翻了个白眼:" 瞧把你吓得,离了我的心
神控制,它就会到处乱窜,你自己感知一下即可。" 听罢,我赶忙凝神运气自感,
仔细探查之下,没有发现异常的元炁,这才松了一口气。 " 公子,妾身无礼了。"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个温柔又坚毅的女子声线。 第五十四章风卷怒涛(八) 我侧身一看,只见一位风韵少妇缓缓走来。 她一身朴素的浅蓝襦裙,合襟窄袖,风尘仆仆,爽利短发,满面尘黄却难掩
姿色,明眸皓齿,琼鼻润唇,光额红颊,眼角眉梢几乎不见皱纹,身姿窈窕,胸
前鼓胀略显饱满,腰间系着一对峨眉短刺。 我尚未反应过来,谶厉道长却率先开口:" 你来了?有收获吗?" " 回道长,
一无所获。" 少妇缓缓走进,熟稔地答话," 这才想问问这位公子。" 我眉头一
挑,两人看来言语默契,似乎甚是熟悉。 谶厉道长似乎是无可奈何地摆手说道:" 也罢,随你。" 问我?问我什么? 我不禁皱眉,与此人萍水相逢,却又有何事相问? 那少妇在我身前数步停住,别扭地施了个万福礼:" 公子,请恕妾身唐突,
想向公子打听一个人。" 她这番寻人之语说得恭敬,但似乎并没抱什么希望,感
觉已经快要放弃了似的,眼神中也无一丝希冀。 明知无望却仍不放弃,我心中既可怜又敬佩,于是点头道:" 你问吧。" "
妾身先谢过公子。" 少妇不再纠结礼数,迫不及待地开口," 不知公子是否见过
这样一个人,他有四十余岁,但是白皙俊美,脸上应该没有胡子,说话声音也应
该像太监一样尖细。" " 太监?" 为何如此少妇会找一个太监似的人,我不禁疑
惑发问。 " 嗯,此人从前是个淫贼,被我丈夫废去了孽物,成了太监。" 少妇点头,
确认自己没有口误。 " 等等," 这番说法直接指向了一个" 老熟人" ,我略带惊疑地反问," 你
说的该不会是玉龙探花吧?" " 公子见过此人?" 少妇的眉眼瞬间活了过来,如
桃李绽开,但却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 我自是见过,但他已经死了。" " 死了?什么时候的事?不对,公子在哪
里见过他?也不是,公子可曾见过一个幼儿……不是,孩儿应该已经长大成人了
……" 少妇睁大了杏眼,上前几步,死死抓住我的左手小臂,似乎被这个消息震
惊得礼数难周、语无伦次,连番说出胡话。 " 你先冷静点,我又不会跑。" 我身怀武艺,这番素手抓握自是不痛不痒,
但男女授受不亲,教我不由皱眉,抬起被抓住的手示意。 少妇这才放开双手,退了一小步,单手抚胸深呼吸,平复了激动的心情,歉
意一笑:" 妾身失仪,让公子见笑了。" 我点头道:" 没事,你慢慢问吧。" "
请问公子是在何处见到这淫贼的?" " 百岁城中的红袖添香园,他在里面当龟奴。
" " 竟然在这种地方?疏忽了。" 少妇口中自责懊恼,又急忙回神问道," 他是
什么时候死的?" 我勉强回忆道:" 本月初三还是初四,记不太清了。他被岳镇
峦抓住,想要拒捕逃罪,被随行的沈……赤锋门门主就地正法了。" " 就这么死
了,真是便宜他了。" 少妇咬牙切齿,而后希冀又紧张地问道," 那他身边有没
有跟着一个年约十八的少年?" " 有。" 我一个点头,少妇立即捂嘴,眼泪夺眶
而出,抽泣不已:" 云儿,我的云儿还活着……老天有眼……" 可不是老天有眼,
而是我娘亲宅心仁厚。 我翻了一个白眼。 眼前少妇的身份再无疑问,毫无疑问就是洛乘云的母亲。 但我令疑惑的是,洛夫人不是说她忧思而亡了吗? 我皱眉问道:" 夫人,您就是洛乘云的母亲吗?" " 嗯嗯……" 少妇激动得
呼吸不畅,素手在胸前紧握,只能点头回应。 " 恕在下无礼,我记得洛家大夫人说,您已经去世了啊?" " 妾身……没有
……" 少妇激动得哽咽不止,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她赶紧深深吸气,勉强压抑了
抽泣," 妾身当年没有身亡,而是神智失常,得了失心疯,洛家为了颜面,便谎
称妾身去世了,实则将妾身关在小院里。" 原来竟有如此隐情,我点头继续追问:
" 那夫人如今怎么又……" " 后来,家丁看管不力,妾身便逃了出去,疯疯癫癫
地跑到破旧的道观里,被这位道长救起,并将妾身的失心疯治愈了。" 少妇一指
旁边的谶厉道长。 " 原来如此。" 我点头道,这经历也够曲折的了。 " 公子,请问我家云儿现在何处?" 少妇小心翼翼地问道,双眼中的光芒闪
烁着。 " 他就在楚阳县城中,不过……" 少妇先是一喜,而后又一双妙目紧张地盯
着我:" 不过什么?" 我也没必要隐瞒这可怜人,叹了一口气道:" 不过他身中
火毒,全靠我娘亲以冰雪元炁压制,否则命不久矣。" " 火毒?这可怎么办…
…" 少妇急得咬唇踱步,泪水再次流出,将面上尘土冲淡,担忧非常。 " 嗯咳!" 谶厉道长突然干咳一声,少妇浑身激灵,一抹泪水,转身哀求:
" 道长,你医术高明,一定有办法救治我儿。" 少妇急得双膝一曲,谶厉道长一
甩拂尘,她就无法再下跪。 道长收回拂尘,,淡然却极为自信地说道:" 贫道一生精研医道,区区火毒,
虽不敢说十分把握,但九分半总还是有的。" " 妾身替我儿谢谢道长!" 少妇欣
喜万分,深深作揖,这次谶厉道长却没再阻止,安然受之。 医术高明的道长? 记忆中的奇人名字瞬时浮起,我不禁脱口而出:" 你是顾道穷?!" 谶厉道
长轻轻颔首:" 正是贫道。" " 你不是叫谶厉吗?" " 谶厉是师傅为贫道所取的
道号,顾道穷是俗家名字,不足道哉。" 谶厉道长,也就是顾道穷,淡淡说道。 我万万没有想到,顾道穷就在眼前,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此时此刻,更重要的是,洛乘云的母亲仍在人世,顾道穷也有把握为他
治愈火毒,换言之,我可以甩掉他这个累赘了! 我心中大喜,今日真是无巧不成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但对我来说,终于
变成了好事。 " 公子,能否带妾身去见我儿?公子!" 少妇一声呼唤让我惊醒过来,我连
忙回答道:" 不,不可……" " 公子可是想要报酬?但妾身常年在外并无银两。
" 少妇一愣,皱眉不已,而后又抓紧衣襟,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 若公子不嫌
弃妾身蒲柳之姿,妾身自当侍奉枕席,只求公子……" " 等等,夫人误会了。"
少妇过于急切、一阵抢白,竟说出如此话语来,我赶忙打断她," 我的意思是,
夫人不必随同,今日我便会将他送来此处,也免得夫人多跑一趟。" " 啊,这样
啊?" 少妇并未因方才的自荐枕席而害羞,反而是咬着嘴唇,思考疑虑," 可
……" 见她还在犹豫不决,我继续劝道:" 夫人见子心切,我可以理解,只是道
长若不能同行,那仍需多跑一趟;今日辰光尚早,足以将他送来,不必担心——
况且娘亲曾答应故人会尽量找到顾道穷为他解毒,若无我娘亲为他压制火毒,令
郎早已火毒攻心而死了,夫人应当相信我们的诚意。" " 那好吧,公子说得也有
道理。" 望着我认真的眼神,少妇终于咬唇点头,只是无处安放的小手还是说出
了她的心急如焚。 我正欲告辞,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 还未请教夫人芳名?" " 妾身姓贺,
名羽还。" 原来如此,那洛家的羽还小院,应该就是按照她的名字取的。 望望天空,今日一连串的事情如同连珠炮一波接一波,而羽玄魔君的极速也
令人惊叹,从城中到不知名的道观里,用时不到一刻钟,此时竟然尚未过午。 " 此事解决了?老夫送你回去吧。" 羽玄魔君还算人道,还惦记着将我送回
拂香苑。 " 请稍等。" 我暂且不忙回去,得先将此地所处位置问明," 道长,这是何
地?" " 此地乃小桃山真虚观。" " 多谢道长,还请道长今日在观内等候。" 我
作揖一礼。 第五十五章风卷怒涛(九) 得了顾道穷的应允,我对着花颜犹自犹疑的贺羽还郑重颔首,便请羽玄魔君
送我回去,他指点一句" 运气于神庭穴、太阳穴" ,便带着我以极速离去。 我依言而行,果然不再有胀痛滞昏之感,只是仍旧难以目视飞逝而去的景象。 刚离开真虚观没多久,忽然想起,我只顾着高兴能够甩掉洛乘云,忘记将洛
正则身死的消息告知贺羽还了。 唉,也罢,就让她先好好体验一下寻回爱子的喜悦,待他们母子相逢,洛乘
云自会与她交代此事,我又何必多嘴。 不多时,羽玄魔君骤然停下,我定睛一看,二人已在拂香苑门阶前十数步,
而门槛前,一袭白衣的娘亲正傲然矗立,衣袂飘飘,杀气腾腾。 娘亲生冷彻骨地开口:" 阁下今日掳走我儿之事,来日必报。" 杀意之盛,
似乎周遭都变得寒冷,若非我陷于羽玄魔君之手,娘亲恐怕早已痛下杀手了。 " 呵呵,本座也算是他的师祖,如何能叫' 掳走' 呢?" 羽玄魔君侧开两步,
抚了抚面巾,怡然笑语。 " 我是他娘亲。" 短短一句话,铿锵有力,尽显娘亲的不容置疑。 " 连孩子生父的名讳都须由本座这个' 外人' 来告知,天下岂有你这般独断
专行的娘亲?" 娘亲瞬间一怔,仙颜染上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滋味。 羽玄魔君一语中的,大笑三声,没再多加讥讽,攸然遁去踪影。 我略微感叹他的神出鬼没,却见娘亲秀眉凝结,复杂神色仍未消退。 " 娘亲?" 直到我唤了一声,娘亲才轻叹一口气,神色恢复如常,说道:"
霄儿,进来吧。" 语毕,娘亲转身离去,留下一个婀娜的背影,轻摆的腰臀如风
中白莲。 我已然接纳了心中对娘亲的禁忌感情,但此时竟然并未迸发欲念,反而平心
静气地欣赏娘亲的傲人身姿,气机也毫无紊乱的迹象。 心中镇定,我不急不缓地进了庭院里,娘亲正驻足于大理石桌椅前,缓缓开
口:" 霄儿,今日之事,娘……" 她虽然仙容纠结、语气复杂,但以我对娘亲的
了解,却并非后悔自己今日的作为。 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 娘亲,此事暂且搁下,还请叫辆马车来。" " 马
车?霄儿你……要离开?" 娘亲竟似失了分寸,一阵惊疑不定。 这推断也够异想天开的,我心中暗叹,摇摇头道:" 不是,孩儿此行遇到了
顾道穷,与他约好今日将洛乘云送去救治。" 他的生母贺羽还尚在人间一事,却
被我故意隐去。 " 竟有此事?" 娘亲黛眉一挑,迅速决断," 也罢,救人要紧。" 果然不出
所料,娘亲依旧是以侠义仁心为先,虽说她赞同了我的提议,心中却有些淡淡的
复杂滋味。 楚阳县的拂香苑与百岁城一样,备有自家的马车,不到刻钟,一辆雕着许多
佛像梵文的马车已然停在门前。 洛乘云仍旧处于睡梦中,我便扛着他从庭院里出来,放上马车,扶他坐好。 娘亲跟在我后面上了马车,与我坐在同一侧,相隔一拳的距离,那股熟悉的
清香已然钻进我的鼻中。 车御上衣布穿麻的车夫在外头出声相问:" 公子要去何处?" " 劳烦送我们
去小桃山……" 我话未说完,那车夫已然熟稔接口道:" 可是要去承光寺?嬷嬷
经常去拜佛,小人熟得很。" " 呃,不是……是去真虚观。" 我打断了他热络的
自来熟,场面略显尴尬。 " 啊……是那里啊,我记得是在小桃山阴处,几位坐好啦。" 车夫招呼一声,
随后扬鞭策马,在街道上奔驰起来。 没开多久,娘亲缓缓开口道:" 霄儿……" " 娘亲,他仍在一旁,此时不宜
交谈。" 我随意找了个理由,堵住了娘亲的嘴。 她美眸打量了我一会儿,缓缓点头,算是同意了我的说法。 我自然知道,洛乘云被娘亲的冰雪元炁安抚昏睡,断无可能感知外界之事,
只是因为此时并非与娘亲交心、解除隔阂的好时机,马上就有更好的机会。 如此冷落娘亲,心中还是有些不忍,于是我闭目养神,闻着近在咫尺的娘亲
身上的清香,脑海中不禁幻想起了她那双藏于袖中的藕臂,盛放在坐垫上的蜜桃
丰臀,该是如何的动人与诱惑…… 平心静气,毫无欲念,脑海中幻想娘亲的天仙玉体,却并无亵渎之意,因为
我深爱着娘亲,我想要的是水到渠成、敞开心怀的鱼水之欢,而非仅供我一人自
私地泄火纵欲——娘亲神秘的胴体令人爱慕,但我更要娘亲的芳心,而且后者更
为重要。 约摸过了三刻钟,车夫提醒道:" 公子、夫人,绕过承光寺便快到真虚观了。
" 我闻言睁开了眼睛,透过对面摇曳的垂珠窗帘,隐约看见了青葱翠绿的山腰上
一座,不,一群宏伟威严的庙宇寺院,黄砖红瓦、雕卍印花,檀客香车往来不断。 回想起略显萧瑟破败的真虚观,台阶染着青苔,墙板漆壁间隐现裂纹,隐约
连三清四御神像上颜色染料都剥落了。 二者真是天壤之别。 我又想起娘亲被那老妪称为佛子,便偷偷转头看了一眼,发现娘亲对承光寺
视若无睹,反而是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微微侧颜。 我赶紧正襟危坐,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心中却暗恨自己还是不够镇定。 没办法,本就心中不忍,更何况娘亲仙颜惊世,连朝夕相处的儿子都无法习
以为常。 好在没过多久,马车便停下了,车夫道:" 公子、夫人,到真虚观山门前了,
上头车马上不去。" 我正对着昏睡的洛乘云犯了难,只见娘亲伸出玉手,一道冰
雪元炁没入他的体内。 洛乘云缓缓醒转,揉了揉惺忪睡眼,一双眼睛盯着娘亲惊讶道:" 仙子,为
何我在车舆里?" 我不由冷哼一声,没好声气道:" 带你来治病的,下车!" 洛
乘云听到我的声音,如同老鼠见了猫,乖乖地低下头,但他那投向娘亲失望的眼
神却被我捕捉到了。 见娘亲毫无动静,洛乘云无可奈何地下了车,我随后而下,娘亲最后。 洛乘云还想回头,我抓住他的肩膀一扭,不容置疑地命令:" 走吧,道长可
不等人。" 他倒是识相,头也不回地朝着山门走去,我放开双手,和娘亲跟随在
后。 雕石而成的门楼上,高高挂着" 真虚观" 的字样,而两侧门柱上的已然爬满
了青苔、刻满了蚀锈,连楹联都难以辨清,以我武者的目力,才隐约解读出了内
容:妙药扫开千里雾,金针点破一天云。 这倒像是精通医道的顾道穷的如实写照,但也可能是题写我在道观里所见的
药王殿。 这山门我并无印象,方才被羽玄魔君掳来时速度风驰电掣,我几乎无法看清
景象,也不知是否经过此处,想来他人也未必能察觉到——沈师叔说的武林人士
不可飞檐走壁的禁令,在绝世高手面前便成了一纸笑话,连捕风捉影都做不到,
何谈治罪? 洛乘云在前,我与娘亲在后,三人拾级而上。 过不多时,我们到了半山腰,踏足于一处宽阔的平地,不远处一座古旧道观,
而影壁前,那少妇正在焦急等候。 第五十六章风卷怒涛(十) 我们尚未走几步,那少妇便急不可耐地奔来,焦急呼唤道:" 云儿——" 洛
乘云惊讶望去,立在原地不曾动弹。 娘亲则是桃花美眸一眯,斜眉瞄了我一眼。 虽然早猜到娘亲聪慧无比,但如此迅速地堪破他们的母子关系,还是让我心
中一凛,却并未出声言明。 贺羽还三步并作两步,已然奔到了洛乘云身边,一双沾着尘土的纤手紧紧抓
住他的肩膀,眼中满是泪光,望着洛乘云的面容,泣不成声道:" 云儿……还活
着……长大了……真像你爹……" 贺羽还面上风尘仍未洗去,想来是候子心切,
连稍作洗漱都不愿。 他们母子二人身量相差无几,面容也有几分相似,倒是不难看出关系。 不像与上回洛夫人相认时的拘谨尴尬,洛乘云浑身颤抖,既希冀又不敢置信
地嗫嚅着:" 夫人……你是……" 贺羽还抹去眼角泪珠,展颜笑道:" 傻孩子,
我是你母亲啊!" " 母亲?!" 这句话说得既相信又疑虑,洛乘云迟疑道:" 你
不是……" " 娘没死,娘当年只是失了神智,洛家为了颜面便如此谎称,后来又
被道长救治痊愈了。" " 你真是母亲?" 洛乘云眼中含着泪水,像是溺水之人抓
住了一根稻草。 " 嗯!" 贺羽还用力点头," 除了胸口的疤痕,你脚底还有一颗类似黑痣的
胎记,娘没说错吧?" 洛乘云疑虑尽去,忍不住抱住了贺羽还,头枕在她的肩上,
泪如雨下,不停抽泣:" 母亲……母亲……我有母亲了……" " 云儿没事了,娘
在呢……" 贺羽还旁若无人地抚摸着他的头和脊背,温柔宠溺地哄道,我似乎看
见耀眼的母性光辉。 如此神情,是我几乎从未在娘亲身上体验过的,我不禁向身侧的娘亲投去羡
慕的目光,却见她正看着这对失散已久、幸得重逢的母子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什
么。 " 咳咳!" 虽然眼前的母子温馨很动人,不过此行的目的尚未达到,我只能
开口道," 夫人与爱儿久别重逢,我本不应该打扰,不过令郎身具火毒,还是先
请道长诊疗再续天伦吧。" " 公子所言极是!" 贺羽还闻言,投来深深感激的目
光,将怀中的洛乘云放开,先是为他擦去泪水,而后又为他整了整衣襟,温柔道,
" 云儿,先把你身上的火毒解了,再和娘说说你这些年怎么过的好吗?" " 嗯。
" 洛乘云听话地点点头,那阴柔的面上终于浮起了一个我并不讨厌的笑容。 " 那咱们走吧。" 说罢,贺羽还便要去握住洛乘云的手,但她的幼子却一把
避开,害羞忸怩地道:" 母亲,还是别……这样不太好……" " 我是你母亲,有
何不可?" 贺羽还倒是不以为意,但随即又妥协了," 也罢,云儿长大了,是要
仔细些。" 贺羽还便改成了牵住洛乘云的袖子,这回他没再拒绝,笑得像个孩子,
跟在少妇身后。 眼前母子二人的互动如此亲密,我正想以目光责备娘亲,她却已然款款行去,
我只得叹了一口气。 过了影壁,进了观门,穿了前庭,踏了窝风桥,便是一座药王殿,略显年久
失修,供奉了三尊慈眉善目的老者形象的神像雕塑,中左右分别是神农、扁鹊与
孙思邈。 神农乃是远古传说中神明般的人物,据传乃是人族之祖,为了体察药性而尝
百草之举,最后死于断肠草之毒。 扁鹊乃是青龙王朝式微时、春秋战国期间的名医,擅长治疗疑难杂症,与诸
侯列王有数种耳熟能详的轶事。 而孙思邈乃是前朝——朱雀王朝——末年时的名医,早年山河并未动荡时,
他潜心医道、精研岐黄,博采众长,撰成了《千金方》的艺术;末帝失德,天下
纷争再起,战火兵燹荼毒,瘟疫伤人无算,他不顾年老体衰,往赴疫地、开方治
病,最终积劳成疾,不幸逝世,据传他是于为疫者熬制药石时猝然长逝。 此讯一出,千万受过他恩德之人,无不恸哭缟素,连逐鹿中原的义军都相约
休战十日。 玄武王朝肇建后,太祖依民间传说,尊其为药王,设祠堂受香火。 虽不知顾道穷在其余各地落脚于何处,但以此处来看,如无意外他应是道家
医宗传人。 道家医宗,与其说是单独的宗门,倒不如说是一群引用道家思想来治病救人、
开药施针的人,也可说是一群医生将行医治病的经验归纳总结为恒常的大" 道".
道家最不在乎的便是门户之见,虽然典籍众多却从不藏私,也不排斥与如医者等
思想精粹融合交汇,不若儒家以己为尊,不若法家不容置喙,而是博采众长、海
纳百川。 不过眼下并非思考此事的时机。 绕过了药王殿,自侧门来到三清四御前的庭院,我们四人便来到了客堂,羽
士装束的顾道穷端坐竹榻上闭目养神。 贺羽还拽着洛乘云到顾道穷面前,恭敬呼唤:" 道长。" " 嗯。" 顾道穷淡
淡点头,双目未睁,一手快如闪电,精准无比地摸上了洛乘云的脉门,仔细探查。 趁着他在为洛乘云望闻问切时,我打量了一下这件客堂,其实与药房相差无
几,较其他大殿也干净整洁些,药柜、药碾、捅秤、药炉一应俱全。 顾道穷睁开眼睛,放开洛乘云的手,淡然道:" 嗯,确实是火毒遍体,若无
那位仙子冰雪元炁,恐怕你儿早已命丧黄泉。" 贺羽还回首感激望向娘亲,而后
赶忙祈求:" 那道长可有医治之法?望道长施救我儿。" " 那淫贼以小龙涎、鹿
血、黄精、尨茎等煨成药丸,历十数年之久,一旦他对女人食髓知味便会满脑淫
秽、欲求不满。火毒现已入侵五脏六腑,他又气虚体弱,纵使以那位仙子的盖世
修为也无把握毫发无损地拔除,如是那些庸医只能束手无策,但贫道却可另辟蹊
径,有二法可治,还需你们自决。" 连娘亲都束手无策的猛烈火毒,他竟然翻手
之间便有两策可解决之,这医道造诣当真非凡。 " 请道长明说。" 顾道穷伸出一根手指道:" 一曰' 置之死地而后生' ,以
仙子冰雪元炁将火毒强行拔除,再冻住五脏六腑,而后以贫道 '青帝元炁' 取而
代之,以作温养之效,日内便可不受烦扰。不过如此庞大的内息,贫道也不敢保
证恰到好处,后遗症你也应当有所耳闻,阴阳颠倒、男女易位皆有可能。" 见贺
羽还欲言又止,顾道穷又伸出第二根手指道:" 其二曰' 缓进徐图' ,以白骨走
马、白花蛇舌草、瓣蕊唐松草、篦梳剑、百解藤、残槁蔃、叉歧繁缕、露兜竻花、
蓝花龙胆、水胡满根、关木通、蛇含石……等百余味药,以天山雪莲花瓣为引,
浸泡两刻钟至半个时辰,以武火煎开后转文火,各两刻钟,五至七日一服,三年
便可痊愈,但不得妄动无明、情绪激动,尤其不可近女色,否则前功尽弃,立时
便会火毒攻心而死。" 这二策皆有难处,一则是有顾道穷的青帝元炁难以掌控,
恐怕会变得不男不女;二则是难在药引天山雪莲,若我没记错,沈心秋曾说过,
此物已被归为朝廷的贡品,有价无市。 贺羽还倒是并未为难,决断道:" 我们选第二法。" 而后又看向了洛乘云,
后者点点头道:" 孩儿听母亲的。" " 好,天山雪莲贫道有两三片,其余药材此
处也备齐,你在贫道药庐也曾打过下手,你便自行为之吧。" " 嗯。" 贺羽还咬
着嘴唇,万福一礼,感谢道:" 道长先治好妾身的癔症,又为我儿妙手施救,妾
身实在无以为报。" " 不必了,贫道何曾求过什么回报,不过依本心而行罢了。
药王有言:' 人命至贵,贵过千金' ,贫道虽是闲云野鹤,但凡求上门、目见之
病患,皆不会袖手旁观。" 说罢拂袖起身,以柜台上的笔墨纸张,奋笔疾书,将
药方写下。 " 药方便在此处,尔等自便,贫道做课业去了。" 顾道穷言毕,自顾自出了
客堂,竟未与我和娘亲交谈。 贺羽还诚挚躬身,对着他离去的背影感激:" 道长大德!" 过了一会儿,她
直起身子,将洛乘云安顿好,便开始操持汤药之事了。 母亲自药柜里取药,儿子则静静地看着母亲操劳,偶尔一句关心,二人便相
视一笑。 第五十七章风卷怒涛(十一) 见刚刚重逢的母子二人就有如此的温馨,我不由叹了口气,略有几分低落道:
" 娘亲,孩儿有话说。" 娘亲稍稍有迟疑地嗯了一声,我斜瞟一眼,竟发现娘亲
也看得入神。 我率先转身出了庭院,来到那青铜大鼎前,抚摸着凹凸不平、雕纹刻路的鼎
足。 并未听到娘亲莲步的声音,也嗅不到娘亲独有的清香,但我知道她就在身后。 " 霄儿,娘……" 带着感情波动的仙音传来,似是愧疚似是后悔," 今日之
事,娘做得确实有欠考虑,未能顾全你的想法,娘……向你道歉。" 道歉?十多
年来,我还是第一次从娘亲口中听到,这么独断专行、我行我素的仙子,也会向
人道歉么?我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上回百岁城中,母子之间也是剑拔弩张,但她不曾低头,事后几乎是将我哄
得回转心意;上午我那般伤心欲绝甚至以死相逼,她仍旧固执己见,心意不曾为
我而稍有改变。 这连半日都不到,娘亲竟有如此大的转变吗? 我将疑问压下,深吸一口气道:" 娘亲,洛乘云身世可怜,您要救人我并不
反对,但您不能总是这般罔顾他人的想法,名节或许与您如无物,但对于孩儿来
说便是最重要的东西。 " 娘亲宅心仁厚、生性善良,我也敬佩有加,但您总是先斩后奏,以权宜之
计为由先伤害孩儿而后再补救,倘若孩儿自断心脉,您还能补救吗?正如前朝末
帝为了让太祖相信大将齐骏麓的佯降,擅自将他一家老少一百七十三口尽数杀光,
后者心如死灰之下将城防、兵力等信息和盘托出,朱雀王朝溃败如山倒,谁人能
够补救?正如兵圣孙武为了胜机不择手段、满身血债,太武灵王开创白虎王朝后,
仍旧是人心浮动、臣工鬼祟,又有谁人能够补救?!" 明知此番话语无助于我的
目的,但就是忍不住蹦到嘴边。 那仙音从未有过的急切劝阻道:" 霄儿切不可有轻生之念!" 我压抑了残留
的怒意,缓声道:" 娘亲放心,孩儿已经冷静了。" " 那就好。" 娘亲似乎舒了
一口气,短短沉默后一声轻叹传来," 唉,娘知道错了,今后不会了。" 我深吸
一口气,问起了另一个话题:" 娘亲赠送沈婉君《节盈冲虚篇》,应当存了为我
觅得伴侣的心思吧?以叶明夷调笑也是如此吧?" " 嗯。" 娘亲并未否认。 " 她二人皆是人间绝色,但我却并无一丝心动,娘亲想知道为什么吗?" 娘
亲罕见地沉默了半晌,才似无可奈何地应道:" ……嗯" " 那就请娘亲听孩儿说
个故事。" " 唉……霄儿说吧,娘听着。" 那一声轻叹入耳,便知娘亲已经堪破
我的心思,只是明知不妥却无可奈何。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肺腑之言:" 因为今日我才发现,我深爱着一个世
间最美丽的仙子,并且爱了十多年,但此前却从未发现。 " 她是我来到这个世界第一个见到的人,她对世上所有人都心存怜悯、宅心
仁厚,但唯独对我不假辞色——十多年来,她的笑靥几乎从未对我展露过,她永
远对我严肃苛厉,她不曾为我做过一粥一饭,她还会为了别人将我压制得无法动
弹言语。 " 娘亲,你说她是不是对我很坏?" " 霄儿,娘不是故意的……" 冰雪仙子
的泪珠落在地上扬起灰尘,仿佛将我的心脏击穿,伤得血流如注。 我忍住心恸,继续说道:" 但是孩儿很傻,她对孩儿这么坏,孩儿还是深爱
她,因为没有办法,我只有她一个人呀——山谷里十多年的日日夜夜,朝夕相处,
我只有她一个人可以爱。 " 我深爱着她,所以我可以忍受枯燥的书卷,只希望得她一句夸奖;我可以
忍受练体的痛苦疲累,只因她希望我可以继承遗志;我可以背读经史典籍,只因
她说男儿必须明经辨理;我可以十多年来从不踏足谷外,只因她明令禁止;我可
以十余年如一日地敬爱有加,只因她说' 男女有别、母子相避' ;我可以连一丝
孺慕之情都不表露,只因她是六根清净的仙子——因为我觉得可以和她永远呆在
那个小小的山谷里,哪怕逆来顺受我也心甘情愿。 " 后来我还是和她出来了,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是也很黑暗,有很多人觊
觎她的美色,想要从我身边夺走她——但我不怕,因为她和我在一起,因为我相
信她始终会和我站在一起。直到有一天,她为了别人,把自己的名节当做物品舍
弃,把我牢牢困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我尽力保护的东西弃若
敝履。 " 我的心好痛,我问自己,你不是对她敬爱有加吗?为什么连这种权宜之计
都接受不了,为甚么连她为善救人的意愿都要违逆,为什么要死死地保住那虚无
缥缈的名节呢? " 为什么?娘亲你说为什么呢?因为我深爱着她呀——我害怕失去她,我害
怕被她抛弃,即使只有一丝可能,我也不能熟视无睹——因为我只有她,失去了
她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不是了。" 说到此处,我已是泪水涟涟,身后更是
冰消雪融、化雨坠地。 但我抹了抹眼泪,鼓起勇气说道:" 娘亲,我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守护她,
守护她的身份,守护她的神圣,守护她的名节,守护她的贞洁,哪怕悖逆伦常道
德,哪怕被天下人唾骂。" " 娘亲,你说我是不是选了一条错误的路?" 事到如
今,我竟有些踌躇摇摆。 " 不,霄儿没错,是娘错了,是娘错了十几年……" 朦胧的泪眼前泛起一抹
白影,一只纤纤玉手托抚着我的后脑,让我枕在香肩上,另一手轻拍着我的背,
温柔地哄道:" 说出来就好了,说出来娘就知道了……" 柔若无骨的玉手,珠圆
玉润的香肩,淡雅如莲的清香,如沐春风的话语,失落已久的母爱,齐齐汇聚在
心头,复杂地交融在胸口,让我鼻子一酸,泪如雨下,双手抱在了娘亲笔直的玉
背。 没有其余地杂念、绮念和欲望,呼吸着、品尝着、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母爱里,
仿佛在空旷的世界里寻到了一个足可以包容我的小天地。 " 霄儿不哭,娘在这儿,娘哪都不去……" 娘亲温柔地抚摸着我,几滴清泪
也落在了我的肩头。 " 呜呜……娘亲……" 我再也忍不住心酸,嚎啕大哭,十余年的委屈化作江
河奔流汹涌而出。 第五十八章风卷怒涛(十二) 不知过了多久,我哭得喉咙干涩,才止住了泪水,心中的委屈也一扫而空。 娘亲的雪白玉颈、乌黑秀发就在眼前,双手环抱着她的脊背,胸膛隐隐有着
柔软的触感,这让我心中一惊。 我枕在娘亲的香肩深深吸了一口气,将清香摄入鼻腔,松开娘亲风韵成熟的
胴体,揉揉朦胧泪眼。 我还未获得清晰的视野,娘亲已然转过身躯,余下婀娜的背影,似乎不愿让
我见到她沾满泪露的花容月貌。 抹去泪水,我低声道:" 娘亲,孩儿先进去了。" " 嗯。" 我转身进了客堂,
只见贺羽还坐在竹榻上,而洛乘云则侧躺于塌上,枕在她浑圆的大腿上,仿佛襁
褓中的婴儿一般蜷曲着,表情十分放松与安心。 贺羽还的纤纤玉指梳弄着他鬓边头发,低眉满眼都是慈爱,轻轻说道:" 云
儿,后来呢?" 二人用心之深,连我进来了也并未发觉,或者说无暇理会。 我打量一番,除了陶庐已架在药炉上,药柜上的铜秤、碾磨、切刀也有使用
过的痕迹,想来除了将药材自柜中取出,还需称量、切片、研磨等各道工序,直
到不久前才将药材处理完毕,置于陶器中浸泡待熬。 洛乘云轻轻点头,双目微闭,回忆着过往:" 直到孩儿七八岁后,那淫贼才
让我重见天日,说这么白才能讨女人的欢心。他继续让我每日泡奇怪的药浴,吃
他炼制的药丸,又将孩儿身上的胎记和许多疤痕尽力淡化、除去,孩儿脚底那颗
痣就是在那时候被他剜去的。 " 这样到了十一二岁,孩儿的身体已经变得非常白,白得透明和病态,自己
看了都不禁心生害怕。孩儿很想逃走,但是三日不吃他的药丸,就会五内如焚,
孩儿不敢……" 说道此处,洛乘云眼中泪水缓缓流出,沾湿了枕着的裙衫。 贺羽还温柔地抚着他的胸口安慰道:" 没事了云儿,都过去了,娘在这儿呢
……" 洛乘云吸了吸鼻子,嗯了一声,继续说道:" 十一二岁的时候,那淫贼又
开始教孩儿诵读书,但尽是些淫词艳语,我只能不明就里地背下来……他总是逼
着孩儿看女子赤裸的身体,要么是春宫图画,要么是他的那个姘头。 " 到了十五六岁,他想强迫孩儿与他的姘头……行欢,孩儿抵死不从,他才
未能得逞,自此以后他就让我自由一些了,只是偶尔会让我帮他们办些事情。 " 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四五年,直到上月我给他们采办胭脂的时候,路过时
见到了……外面那位仙子,孩儿觉得她像是圣洁的仙子一样,和我梦中的母亲形
象相近,与青楼里那些庸脂俗粉截然不同,一下子鬼迷心窍,便跟踪了两日。 " 而后孩儿被她的儿子发现,反被跟踪,那淫贼也被他设计抓获、杀死了。
那个时候孩儿虽然也恨他,但他毕竟养育了孩儿长大,因此心中有些不忍,还对
柳公子心生怨怼。 " 他撺掇另一个捕役对我施以重刑,我心知若是身受重伤进了黑牢,便只有
一死。正在绝望之际,那位仙子再次出现,救我于水火之中,还将孩儿的身世大
白于天下。 " 后来也是这位仙子带孩儿到洛府认亲,得知母亲的死讯;而后又带孩儿来
了楚阳,今日知道了父亲的死讯,也是她……想办法唤醒了孩儿的生机……再后
来孩儿就到这儿了。" 贺羽还听到洛正则已死时,玉手一顿,然后又继续抚摸着
洛乘云的面颊与鬓角,待他将事情说玩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 母亲,您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贺羽还捋捋鬓边青丝,轻轻一笑道:"
娘啊,丢了你以后浑浑噩噩地过了两三年,直到被道长施救才清醒过来,不过会
偶尔复发,因此娘在道长的医庐里待了一年多,才尽数痊愈。 " 此后,娘本想回洛家,但打探到洛府传出我的死讯,再加上回去确实不便
寻找你,因此干脆就绝了这个念头,凭借着一身武艺和学来的微末医术,游走四
方,四处寻你。 " 两三年前,娘与你父亲在乌沅县遇到,商定二人一同行动,一明一暗,他
负责县城内外,而我则去附近村落寻找。今次来此,也是跟着你父亲来的,只是
他与军旅一同,因此来得晚,娘先到几日,便先去了村子寻你。过后回来了又未
曾碰面,只接到留书说他趁着交接之期去往兰溪村附近碰碰运气。而后娘便去其
余村子寻你去了,今日方归,遇上了柳公子,多亏他的大恩大德,娘才能寻回云
儿。" " 嗯。" 洛乘云神色复杂应了一声,而后问道," 母亲,父亲的事……该
怎么办?" 贺羽还沉吟了一会儿,黯然开口:" 他毕竟曾是我的丈夫,也是你的
亲生父亲,明日我们便启程回去,给他守孝吧。" " 嗯。" 过了一会儿,贺羽还
温柔道:" 起来吧云儿,娘要给你煎药了。" 洛乘云应了一声,乖乖起身,贺羽
还揉了揉大腿,起身走到我和不知何时进来的娘亲,曲身一福,感激道:" 仙子
为我儿续命,公子让我们母子重逢,如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将来二位若有任
何要求,妾身粉身碎骨也会报答。" 如此重言,既是感谢也是诀别,娘亲与我心
知肚明。 娘亲扶起贺羽还,淡淡摇头:" 洛夫人言重了,习武之人行侠仗义,但凭本
心罢了,勿需报答。先将令郎的火毒治愈才是重中之重。" " 嗯,多谢仙子提点。
" 贺羽还点头称是,又歉意道," 那妾身先为云儿煎药,如此便失陪了。" 看了
一眼少妇忙碌的身影,我便转身,随着娘亲出了客堂。 直到出了真虚观,我回头一望,心中松了一口气,总算是将洛乘云甩掉了,
但也是给了他一个好去处。 回过头,娘亲已然身形一闪,白影于青石台阶飘飘而下,已然来到山门。 我苦笑一声,只能运气飞身而下,进了马车后,在奔驰的舆厢内,娘亲仙颜
愁凝,看来今日我的一番话,娘亲虽然没有严厉斥责但也纠结万分。 也是,娘亲虽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仙子,但终究生活在红尘凡世,又岂能
轻易接受这般禁忌的感情。 第五十九章冰消雪融 让娘亲愁容满面,使得冰山雪峰染上一层阴翳,本非我之所愿,但事已至此,
哪有回转的余地? 我不忍心打扰娘亲的繁复思绪,只得沉默以对。 丢掉了洛乘云这个包袱,我本以为母子二人就算不能共享天伦,至少也可如
谷里那般相敬如宾,却没料到车舆里静谧异常——以往我与娘亲共乘马车时并非
没有沉默过,但那是心照不宣的,而非此时的龃龉尴尬、坐立不安。 我和娘亲各怀心思,车舆却并未稍止,摇摇晃晃地将我们送回了拂香苑。 跟着有些魂不守舍的娘亲进了庭院,那隐约透着熟妇风韵的仙影略显落寞隐,
我忍不住呼唤:" 娘亲!" 仙子身形一顿,回首强颜欢笑道:" 霄儿,娘有些心
乱,要静思一会儿,今日不要打扰娘了。" 我纠结地" 嗯" 了一声,只见她自顾
自回了东厢房,也不知是否听到我的回应,拂袖关门,再无动静。 娘亲如此纠结万分,我心中也尤为不忍。 让母亲进退维谷,实非人子所为之事。 我既无练剑挥锋的心思,亦无采练元炁的兴致,便坐在庭院的石桌前,心乱
如麻,时而担心愁绪满溢的娘亲,时而犹豫于斩断心中禁忌,时而恐惧于母子交
恶,时而惊怕于各拥情人…… 万般滋味,齐齐在心头翻腾,犹如打翻了灶台上的调料,百感交集,连赤鸢
楼几时送来晚食我都毫无印象,那丰盛的佳肴昨日尝来还算可口,此时却只觉得
食之无味、如同嚼蜡。 我心中担忧娘亲未进晚食,但有想起她臻至武道极境的修为,几乎与修仙传
说中" 辟谷" 无异,平日间早晚用食也仅限于清淡的莲子羹,想来是不怎么需要
用食的,更况且娘亲还特意嘱咐不要打扰。 心不在焉地用了晚食,草草沐浴更衣之后,我便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知娘亲是否如我一样彻夜难眠,但这却是我自习武练气以来第一次心乱如
麻、夙夜难寐,思绪纷呈却又空如太虚。 直至月落西山,星河渐晓,睡意攀上血骨,才将我拖入沉眠。 我并没有做什么光怪陆离的绮梦,也可能是身在梦中而不自知,但渐渐的,
一缕温润而又清冽的柔软触感入了我的意识,仿佛是娇小嫩滑的美人蛇贴身爬行,
又仿佛是琼浆玉液在身上流淌。 " 唔……" 我勉强睁开了一条缝,却见一只雪白玲珑、软若无骨地柔荑正在
面颊上缓缓爱抚,仿佛在摩挲精美易碎的瓷器。 而它的主人,毫无疑问是仙姿盖世的娘亲,但本应清净无情的仙子,此刻却
染上了人间七情六欲——那嫣粉樱唇勾勒着一抹浅笑,桃花美眸中闪耀着慈爱的
光芒,柔顺青丝之后绽放的明光,似乎化为了仙子身上的轻飘羽衣,我恍若见到
了圣洁沐光的送子娘娘。 此时此刻,娘亲仙颜上洋溢着的是我暌违已久的母爱,久到我已忘得一干二
净。 " 娘亲……我是在做梦吗?" 我已然雷炎朦胧,轻轻动了动面颊,感受着娘
亲若温若寒的玉指摩挲与爱抚。 我万分肯定自己神志无比清醒,感受真实万分,但正因如此,反而让我有种
置身梦境的错觉。 娘亲并未因我清醒而停下动作,柔声说道:" 霄儿不是在做梦,娘就在这里。
" 我不知娘亲为何会不再吝啬母爱,但猝然而至的关怀瞬间熏湿了眼眶,几滴泪
珠沿着眼角额鬓流到被褥上。 " 霄儿不哭了,娘在呢。" 娘亲清澈的仙音依旧如同天籁,却从未如此充满
着宠溺、爱护、关心。 晶莹剔透的玉指拭去泪痕,留下一抹余温。 玉手散发的清香钻入鼻腔,我忽然觉得无比安详,与无数不应存在的记忆交
相辉映:仿佛儿时的我被娘亲抱在怀中那般不愿动弹,仿佛回到了某个狭小却又
不显逼仄、温暖滋润且莫名熟悉的梦幻空间…… 我不禁身体微微蜷曲,安心阖上双目,如雪腻脂膏的触感仿佛吹奏了一阙无
声的摇篮曲,我再次安宁自然地进入梦乡,哪怕天塌下来也不会惊醒——因为我
知道,娘亲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嗯——" 当我再次自然地苏醒,坐直伸了个懒腰,四肢百骸伸展开来,忽然心头一紧,
赶紧转向了榻外。 那抹仙影仍在,花颜带笑,双手交叠于腿股,静静看着我。 我先是松了一口气,但如此毫不掩饰地温柔目光烫得我脸上一红:" 娘亲,
你在看什么呀?" " 娘在看霄儿睡觉的模样啊,已经十多年没仔细看过了呢。"
娘亲展颜一笑,如春风拂面,百花盛放。 但这句略微的感慨却让我鼻头一酸,不禁有些埋怨地问道:" 那娘亲为什么
十多年里,不肯和孩儿亲近?"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但出乎意料的是,娘亲俯
身捏了捏我的鼻子,略带歉意哄道:" 霄儿还在生娘的气啊?娘已经知错了,娘
会把十多年对霄儿的亏欠都弥补回来的。" 宠溺的仙容就在眼前,话语也是那般
温柔慈爱,但我反而无所适从,微微撇头嗯了一声。 娘亲又回身端坐,此时日色晕黄,背对残阳的仙影看不太真切,但那份惊世
美貌与丰腴风韵并不稍掩。 而我稍一细品娘亲的补偿之言,发现并未对我的禁忌之情做出决断,但实则
这就是另一种决断——代表着娘亲无法接受,但当下不宜扼杀,只待来日择机扭
转。 如果是昨日以前,得了这些宠溺关爱,我定然如获至宝、心满意足,但禁忌
的种子一旦发芽,就永远无法再缩回那黑暗恐惧的土壤中,我自然不可能就此罢
休。 娘亲在择机出手斩断孽情,我亦在伺机而动摘取芳心。 我压下心中想法,转而思考犹如风卷怒涛的昨日之事,彼时身在浪中不由己,
此刻方能寻机与娘亲一探究竟。 "娘、咳——" 颠倒的作息时间竟让我这个一流高手喉咙有些嘶哑,如此寅食卯粮,即使亡
羊补牢也为时已晚。 我清了清嗓子,试探问道:" 娘亲,昨日羽玄魔君与孩儿说了父亲的事。"
" 他都说什么了?" " 他说父亲是他的传人,是天下第一的英雄,也是水天教的
叛徒。" 娘亲微微颔首:" 嗯,他说的大体没错。" 我抛出了自己的疑问:" 娘
亲,孩儿觉得父亲的身份其实无关紧要,何以娘亲十余年里缄口不提呢?" " 霄
儿,娘之所不提,乃是希望你能自己得出答案,而非娘日夜灌输。" 娘亲微微一
笑," 倘若如此,你深以为他是大英雄,那日你听见王元贞的一句' 以身饲魔' ,
还不得跟他拼命啊?"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得不承
认,娘亲此言是符合情理的,虽然与父亲阴阳相隔、殊无敬爱,但他仍旧是生命
中第二重要的人。 娘亲微笑着点头:" 正是如此,凡天下事、天下物,无不是一体两面,到底
如何,不应听信一面之辞,而需自查自决。正所谓' 兼听则明,偏听则暗' ,汝
父之事是如此,水天教亦是如此,虽然他们行事极端,但那为了天下苍生的信念
还是有几分可取之处的。" 这番说教,意义深远,且兼有我自身体验,因此我郑
重点头以示受教。 " 那娘亲可否与孩儿讲一些父亲的事情?" 娘亲此回不再拒绝,淡然应好。 只见她螓首微昂,美目空灵,将回忆一一铺陈。 【未完待续】